流觴會已經結束,天工洞也有人進去,工匠大師們即將踏上返程。
他們要先回去做一些安排,然後,他們會前往逢春城,從最初開始參與建城,親身感受一下這條全新的思路。
許問也要回去了,現在是元月二十三,不知道京城的流程走到什麼程度了,工程什麼時候正式開始。
在此之前,他要做的準備工作還是很多的……
明山安排了很多馬車,一一送他們回去。
大師們紛紛對視,他們臉上不顯,心裡其實都在驚訝。
流觴園地處偏遠,山上有這麼大工程還可以說是底蘊深厚,再兼發現了古蹟,這麼多馬車體現的卻是他們現在的實力!
對此,明山只是微微而笑,並沒有多做解釋。
下山的時候,連林林特地又去看了山下那些冰雕,許問也跟着重看了一遍。
這樣看起來,這些冰雕的水平跟天工洞裡的那些的確有些差別,但是更顯而易見的,這全是現世的風景,而山洞裡那些,描繪的是未來,是一個世界……
兩廂對比,真的讓許問沉思良久……
許問還看見了自己那件作品的殘骸,只留一點底基,也就是那些羣像的腳。
許問注視着它,看了很久,表情凝定,完全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一會兒,連林林過來了,她看見這座殘雕,沒有驚訝,也沒有發問。
她只是安靜地站在許問身邊,陪伴着他。
這一刻,兩人呼吸相聞,心思如若相通。
走出山道,看見馬車,連天青表情微動,站在了車邊。
“林林……”他叫了一聲,轉頭看連林林,卻發現她駐足回頭,注視着身後的天山。
連天青一怔,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只看見連片的山與連片的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你在看什麼?”連天青問道。
“嗯?沒什麼,只是覺得,在這裡好像就呆了幾天,卻好像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腦子有點滿滿的,好多事情想不過來!”她沾水的小狗一樣用力甩了甩腦袋,笑嘻嘻地說,“不過慢慢想,總會想通的!”
她爬上了馬車,給他們讓出位置,招手讓他們上來。
然後,她又忙着跟車伕打招呼:“師傅,幾時能到綠林啊?”
“咱們車快,路好走,三到四天就差不多了。”師傅從嘴裡拔出菸袋,回道。
可能是因爲連林林看着年輕好說話,他打量了她一下,笑着問道,“咋地了,出門太遠,想家了?”
“是呀!”連林林爽脆地回答。
“那就不要出門嘛,哪有姑娘家跑這麼遠的。不出門不就不會想家了?”
“那不行。我想去的地方還有好多好多呢!”
輕快的問答聲中,連天青若有所思地向許問點點頭:“走吧。”
回家嗎?
許問正側着頭聽那邊的對話,聽見連天青的招呼,一個念頭帶着喜悅掠過他的心中。
“嗯!”他提聲迴應,跟着上了車。
………………………
可能是因爲連林林說了想家,車伕把車駕得很快。
三天之後,伴隨着前方不斷飄來的淡淡煙味,他們走過荒漠,看見了前方一抹濃麗的綠意。
綠林鎮到了。
靠近的時候,連林林掀開厚厚的棉簾,探頭往外看,表情有些微妙。
“怎麼?”許問留意到了,問道。
“就是覺得,那些逢春人好慘。”連林林嘆了口氣,說道。
“啊?”
逢春人當然境遇悲慘,但連林林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在江南的時候,就算是冬天,也有松柏長青。到了西漠,尤其出去了一趟,才知道冬天裡這點綠色有多難得。要是一開始就沒有也就算了,得到了再失去,真的太難了。”連林林說道。
“是啊……”
連林林眼懷悲憫,許問也心有慼慼哉。
“小許,那座新城,一定要幫他們建好啊!”過了一會兒,連林林又振作起了精神,央求似的對許問說。
“嗯!”許問躊躇滿志,重重點頭。
從將這座城列爲行宮計劃的一部分開始,許問就很清楚地知道,這不僅僅只是一座城,它承載的,也是許許多多人的未來與希望。
這是一份重擔,他一定會盡全力將這件事做好。
回到綠林,許問迅速忙成了一條狗。
他之前就想過正式開工之前會很忙,但他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忙。
在他前赴流觴會的這段日子裡,閻箕留駐綠林鎮,忙得腳打頭,對新城的建設事宜進行全面規劃。
他不僅自己一個人忙,還順便把秦連楹也給強行留了下來——他本來也接到了邀請函,要前往流觴會的。
秦連楹是京營府的人,許問是代表內物閣接下的工程,兩邊本來應該屬於不同的派系。
但閻箕不知道做了什麼手腳,硬是說服了秦連楹,不僅沒去流觴會,還留下來爲這件事勞心勞力。
許問剛到達綠林鎮,他們就接到消息,把他抓了過去——這時候他還沒來得及到達竹笛巷十七號呢。
許問到達梓義公所,見到這兩個人就嚇了一跳。兩人臉上都掛着重重的黑眼圈,憔悴得跟難民一樣。他們一見到許問,馬上把他領到案几旁邊,那裡的各種文件已經堆積成山,都堆不下漫到地上來了。
“來來來,先把這些文件全部看一遍。”閻箕把他按到蒲墊上。
“全部嗎?”許問驚了一下,但好像又沒那麼驚。
他們要建的不止是一座行宮,而是一整座新城,海量的材料、海量的人員安排、海量的銀錢流動,這麼大量很正常。
倒是這兩個人,這麼短的時間收集這麼多資料,真的很不容易。
“嗯,全部!”閻箕重重點了點頭,就看見許問二話不說,坐了下來,拿過文件開始翻看。
這一進入工作就沒了止境,他們是中午回到綠林鎮的,直到深夜油燈點起,許問還埋首在浩繁的卷宗中。
中間連林林來了一次,她沒有進來,只是送來了一個食籃,自己做的家常小菜,和溫熱了的雪梨汁。
菜是西漠常見的菜色,但做法味道都是許問熟悉的。
他把正在看的卷軸放到一邊,慢慢吃完,嚥了一口雪梨汁。
清甜的汁液沿喉而下,潤澤着他的胸腑。他長吐一口氣,心裡無法熨帖。
吃完飯,收好餐具,轉眼間他又沉進了那些字句和數字中。
在那裡,彷彿有一個世界正在向他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