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回到平鎮的時候,發現門外的人羣裡,多了幾個人。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站在最中間那個,他的頭髮幾乎已經全白,但精神矍鑠,氣質儒雅,目光明亮溫和。
看見他來了,那人注視着他,微微點了點頭以示招呼,卻並沒有上前。
武斯恩走過來,小聲對他說:“顧問團的人已經到了,他們說先不過來打擾你,等你完成工作,再好好聊聊。”
“嗯,多謝他們體諒。還有……”
“什麼?”
“站在中間那位是誰?總覺得有點眼熟……”
“那位是李三司教授,他跟咱們平鎮可是有莫大的淵源,我也沒想到顧問團裡竟然有他。”
李三司!
許問恍然大悟,不久之前他跟百里啓他們還討論過他,瞭解了他的事蹟呢,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真人了。
許問對李三司很尊敬也很好奇,確實有很多話想跟他聊一聊,不過的確如對方所考慮的,現在不是時候。
於是他點了點頭,說:“那我先進去了。”
在衆人的目光下,他走進了工作間,他身邊,攝影機悄然啓動;在他看得見看不見的許多地方,無數人關注着他,那目光與注意力的份量,他感受得到。
許問回到自己的工作臺旁邊,坐了下來。
面前是昨天沒完成的雕刻,他注視着它,沒有馬上動作,而是就那樣看着。
“怎麼了?”門外,李三司身邊一箇中年女性有點擔憂地說,“今天最後一天了,他的雕刻還沒有做完,怎麼還不動手,做不完了怎麼辦?”
李三司緊盯着許問,眼中彷彿有異光掠過,道:“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先去跟他見面嗎?”
“不知道……事先聊一下,也不佔幾分鐘。”中年女性其實之前也是這麼提議的。
“因爲從第一天開始,他就已經進入了心流的狀態。在心理學上,它叫心流,但在老匠人裡,其實也有對它的稱呼,一般叫它守天地。”
李三司對華夏傳統民間工匠是有深刻的研究的,這時對旁邊的人介紹道,“守天地的是心,在進入這種狀態的時候,心中唯有天地與我,所有一切皆會映入心中,所有一切皆是我的延伸。到這種感覺的時候,通常都能出活了。就是做出能夠傳世的佳品了。進入這種狀態,當然不好打擾。”
旁邊另一個小年輕聽了,好奇地問:“但要這樣說的話,我們不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嗎?”
“呃……”李三司瞬間語塞,小年輕立刻被旁邊的直屬導師敲了腦袋:“你ETC成精嗎,自動擡槓?”
“不,小王說得也有道理。人,確實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李三司微笑着說,好奇地看向屋內。
當時他探訪的那位大師對他說,能心守天地,就代表這個匠人得了道了。
但得道也有高低,最厲害的那一種,簡直不是人,是神仙了。
李三司現在也記得當時說這話時的環境,一個有些幽暗的屋子,窗戶卻特別大,日光正正好好地照在工作臺上,讓那些被摩挲得手柄發亮的工具彷彿具有了生命。
老人坐在桌子旁邊,戴着老花眼鏡,說得非常認真。
但李三司聽了,也只是笑笑,沒太放在心上。
他熱愛華夏傳統文化,大半生精力都投注在古建築與古城市保護上,但他也很清楚,對這樣老匠人的話,只能聽信一半,不能全信。
畢竟工匠在古代處於社會底層,沒什麼接受教育的機會,絕大多數字都不識一個。對於日常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情,他們通常會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釋,這種解釋,少不了怪力亂神。
所以,在工匠中間,迷信與禁忌非常多,甚至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民俗文化。著名的魯班經,其中相當大的篇幅就在講述相關的內容。
但是他們說的完全就是假的嗎?
那也不會。
他們試圖解釋的很多東西,其實就是他們遇到的、或者體會到的某些事情,這些事情或者體驗都是真實存在的。
譬如這位大師說的守天地,用心理學術語解釋就是心流,指人們在專注地進行某行爲時表現出的一種心理狀態。它會帶來高度的興奮與充實感,通常在此狀態時,不願意被打擾,也抗拒中斷。
在這種狀態中,人的注意力會極度集中,感官放大,對於所從事行爲的相關細節體會得格外清晰。
譬如進入這種狀態打遊戲,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小地圖的一切細節,瞭解敵我雙方的動態,分析當前以及接下來的形式,操作時也會更準確敏銳。
那種感覺,就有點像通了靈,好像在這段時間裡,有另一種超出平常的力量作用在了他的身上一樣。
其實正經說起來的話,這一點也不奇怪。
這本來就是這個人應當擁有的實力,只是進入心流狀態時,大腦皮層更加活躍,把那部分力量激發出來了而已。
藝術創作工作,是最容易激發心流的典型環境之一,在這種工作中,它又會有不同的表現。
這位大師說的守天地,就是其中之一。因爲創作的本質,是與世界的交流,也是與自己內心的交流。
所謂的得道有高下,也確實是這樣,一個人對世界的認知與瞭解的層次是不一樣的,這勢必會體現在他的創作中。
所以到現在爲止,李三司對許問的作品抱持的還是一個保留的態度。
他所掌握的技術很了不起,能在創作中進入心流狀態也很了不起,但這之上呢?他會不會給他帶來更令人意外的驚喜?
不過這時候他也有點遺憾。創作是一個需要不斷打磨的過程,三天時間實在太短,有更長的時間就好了。
此時在屋內,許問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已經開始了工作。
前兩天,各部件的雕刻工作已經接近完成,只留下一些收尾工作。這時候,他把最後那點做完,又一樣樣把各木製配件拿起來,每一樣加了兩三刀。
此時,屏風外面的三名老者同時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輕呼了一聲。
然後,他們相互對視,壓低了聲音問道:“這是……又進境了?”
“三天三境,這也太……太快了點!”
許問一邊加刀,一邊把各零件按順序擺好。於是,這件作品的整體也初見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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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究竟是什麼?”有人還在問。
“這……不會吧?”有人看出來了,卻還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