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承正在看星空。
他的外表非常奇怪,臉型五官還是許問熟悉的那個他,但是骨骼明顯更突出了一點,皮膚也很粗礪,跟許問常常見到的那個有些不太一樣。
最關鍵的還是他的穿着打扮。
他披着頭髮,亂糟糟的,很久沒洗的樣子,結成了一團。他穿着獸皮,戴着獸骨的項鍊,手裡還握着一把刀,彷彿是黑燧石做成的。
這時的荊承,從頭到尾看上去就像個原始人。
而他在看着星空,專注地、嚮往的、好奇的、疑惑的,只是看着。
他周圍還有一些人,他們圍在火堆旁邊,燒烤着一些肉食。烤得很隨便,經常外殼已經焦了,裡面還帶着血,也沒有調料。
但他們吃得很香,狼吞虎嚥,好像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不遠處還有男女正在交/配,就這樣暴露在同伴的眼光之下,赤裸裸的,完全沒有迴避的意思。
食物與性慾之中,只有荊承在看星星。
他的身材比同伴更高大一點、長相也比同伴更英俊一點,甚至頭髮都比他們更黑一些。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看見了頭頂的星空。
此時此刻,許問突然想到他曾經轉述給岳雲羅的那個故事,耳朵彷彿響起了聲聲連綿、持續不斷的警報聲。
他突然間意識到了,此時的荊承,就是那個看星空的原始人。
在他好奇而充滿探索慾望的目光中,人類的文明開始了。
畫面漸漸淡去,然後消失,許問的周圍再次變得明亮起來,等他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回到了四時堂,還站在梯子上。
五聲招魂鈴餘音嫋嫋,但已經停下。
梯子下面,秦天連站在不遠處,眼神震驚,彷彿還帶着迷茫。
“你也看見了?”許問看着他,突然問道。
“你是說……荊承?”秦天連緩緩回問,聲音有點艱澀。
“對。”
許問從梯子上下來,思考了一下,說,“我剛纔看見他變成了一個原始人,正在看星星。”
秦天連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我也是。”
他難得主動,把剛纔看到的場景講給了許問聽。
他是見過荊承的,雖然二十多年沒見,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確定自己絕對沒有認錯。
然後,獸皮、篝火、黑燧石、交/配的同伴……以及,那片星空。
他看到的景象跟許問的一模一樣,好像在那一刻,兩個人同時來到了同一個地方,看見了同樣的情景。
“那是荊承?”秦天連講完,自己又有點疑惑了,問道。
“看上去確實是。臉和身材都是,氣質也模仿不來。”許問道。
他跟荊承更熟,看得當然也更清楚一點。
“那這是怎麼回事?他是個原始人?”秦天連有點失笑地道。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許問思考着說。
“那也不至於是個原始人。而且說到底,其實並不完全一樣,還是有些差別的。”秦天連觀察力極強,當然不會錯過膚色膚質這樣的細節。
“也有可能是因爲時間不一樣,所處的環境也不一樣了。”許問的看法卻跟他不太一樣。
“你是說,那時候的原始人活到了現在,慢慢的有了些變化?”秦天連問道。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人哪能活那麼長!”
“但荊承本來就不是普通人。我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以爲他是鬼。”
秦天連不說話了,顯然他當初也是這麼判斷的。
“是五聲招魂鈴把他召回來的嗎?”過了一會兒,秦天連突然問道。
“時間恰好,確實有可能。”許問想了想,又爬到梯子上面,用力把招魂鈴搖了幾下。
風能奏響鐵鈴,人來搖當然也能響。
招魂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輕響,悅耳動聽,宛如樂聲一樣。
但是響完了,周圍還是安安靜靜,什麼也沒有發生,顯然人來搖和風來搖結果是不一樣的。
兩人等了一會兒,秦天連嘆了口氣,說:“看來只有等下次鈴響的時候再看看了。”
“鈴響之時,我們也未必在這裡。”許問實誠地說。
“那倒也確實。”秦天連又嘆了口氣。
他們不可能一直在這裡,看來想再看到同樣的情景,只能碰運氣了。
許宅奇怪的事情太多,一個個去深究的話沒完沒了。對於這種情況,許問向來是先記下來,留到以後再去總結,當前先做手上要做的事情。
五聲招魂鈴只是一件小小的東西,但是非常複雜,修完它,許問對金屬器物尤其是鐵製器物的瞭解已經到達了一定的程度。
接下來他開始整理倉庫,把其中記載着金屬那一類的箱子拿出來,一樣樣看要怎麼修,先修什麼後修什麼。
倉庫裡的東西原本都是擠在四時堂的,早在許宅開始修復之前,許問就在外面租了一間倉庫,把其中大部分搬了出來,放進了倉庫裡。
倉庫一共五間,按門類分類擺好,絕大多數都需要修復,金屬器具是其中情況比較嚴重的一種——大部分金屬的氧化反應都太嚴重了。
許問還是第一次帶秦天連到這裡來,秦天連一走進倉庫大門就被震住了,在鐵架和木架之間瀏覽了好一段時間,問道:“這是許宅的陳設?”
“是。”
“這工作量……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秦天連指的當然是修復的工作量,說的也是實話。
許問微微一笑,點了下頭:“是,只有慢慢去做了。”
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沒有“做完”的承諾,但其中包含的決心,任何人都能輕易看得出來。
“嗯。”秦天連也只應了一聲,瀏覽了一下箱子裡的物件,對許問道,“先修這個。”
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個木盒遞給了許問。
許問接過來打開,那是件首飾,是一個女子用的髮釵,許問一眼看出了它的工藝。
花絲鑲嵌,他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工藝。
許問想起不久前兩人的交談,意識到秦天連選這個給自己的用心。
他笑起來,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道:“多謝。”
秦天連揚了揚眉,自己也選了一件,輕哼一聲:“有點意思。”
說着拿在了手上。
許問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能是因爲工程確實巨大想要幫忙,也可能是因爲見獵心喜,總之,他也要幫忙修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