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4 帳本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左騰看了一圈,基本上已經確定許問的猜測了,於是又轉過頭來問他。

“一開始就是覺得這些圖案有些奇怪,猜測它們有可能是某種圖案與文字結合的東西,以爲是當地文字的雛形……”

許問其實也有些無奈,講起了自己的初衷。

剛剛見到棲鳳和這些有光村村民時,他清晰地看見了他們對忘憂花的恐懼、厭惡以及戒備,真的打從心底以爲他們就是被血曼教侵佔家園的受害者,完全沒有多想。

後來左騰發現死掉的有光村村民是他們自己殺的,爲的是防止忘憂花癮在村內擴散開。

這無疑證實了許問他們之前的判斷,進一步加深了他們對有光村民受害者的認知。

那個時候,許問甚至有點佩服棲鳳以及有光村村民的決斷,更爲他們的遭遇感到驚心與同情。

在這種先入爲主印象的影響下,許問看見這些系魂咒時,他主要感到的是好奇,身爲工匠本身的探索欲。

這會不會是某處文字的雛形,代表了文字的誕生與發展?

最早,他真就想得這麼單純,甚至有點可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感覺到不對的。

可能是逐個被破解的單個文字讓他覺得到了一絲異樣——這些文字裡,爲什麼這麼多數字?

也可能是棲鳳舉手投足之間表現出來的一些不對勁——她看上去確實像個村姑,但始終讓人覺得有些微妙。

就譬如,這麼年輕漂亮的一個姑娘,是怎麼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安全生存下來的?

憑她是青諾女神的化身?憑她從出生起,就是有光村村民的精神象徵?

話說回來了,有光村村民在降神谷裡,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他們確實在做苦活累活,許問偶爾一次發現,通向谷外的那條可以通車的路,就是他們修出來的。

但是,降神谷這些外來者們對他們的態度,卻跟許問想象中不太一樣,有點戒懼,有點敬而遠之……

最後,當許問看見棲鳳留給他那個陶像的時候,所有的迷障瞬間從眼前消失,所有那些隱約的不對與猜疑全部水落石出,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陡然間貫穿一切信息與細節,明白了過來。

“血曼教的那個聖子,就是棲鳳。”他肯定地對左騰說,聲音裡帶着十足的確信。

“從外而來與她交朋友的那個,是明弗如。她們原本應該是本地人,有自己的信仰,就是青諾女神那套。明弗如從外而來,帶給她一些東西,也從她那裡得到了一些東西。把外人帶進這裡,開始栽種忘憂花,有光村本地人因此變得邊緣化。”

說到這裡,許問微微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是邊緣化,還是神聖化,現在還不好說。”

他在山洞裡來回踱步,深思着說,“明弗如沒死之前,這裡應該是他在管的。他死了之後,是棲鳳在管嗎?有點像,但又有點不像……”

他再次去看那些壁畫,已經被破解出來的文字中的信息浮現在他眼前,對他的一些猜測相對應。

如果不是棲鳳管的,她怎麼會這麼清楚忘憂花的流向,並且把它們記錄在這裡?

“我在想一件事。”左騰蹲在地上,突然道,“她很明顯提前知道了一些情報,知道我們要在什麼時候動手,所以才能走得這麼及時,連人帶東西一起撤走了。既然這樣,她應該有充足的時間徹底毀掉這裡。”

左騰伸出手指,劃了個圈,意指眼前的這些壁畫,也是許問所判斷的“帳本”。

“但現在,那個陶窯倒是被砸了,但很容易拼好。這個山洞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完全沒被動過手。”

“她爲什麼不動手?”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確實也是許問想知道的。

他陷入沉思,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如果一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那它再不可信,也應該是真的。”

“這幾天我雖然也住在這裡,但在隔壁,跟着郭師傅學東西,留意不到這邊的事。而且這是女孩子的住處,我不會在半夜過來,棲鳳想要毀掉壁畫,有充分的時間和空間,輕而易舉。”

“但她沒有這樣做,把壁畫,也就是帳本留給了我們。那只有一種可能,這是她有意留給我們的。”

許問擡起頭,與左騰對視。

“她賣忘憂花,是爲了賺錢,而且已經賺夠了。賺來的錢運走了,給她錢的人的死活她當然也不用管了。”

左騰接上了許問的話,回答道。

他說這話,顯然是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那些空掉的銀箱,裡面的錢上哪裡去了,被誰拿走,現在好像也不需要再討論了。

“她本來就是恨忘憂花的,買忘憂花的人,她多半也恨不得他們去死。”許問說道。

“她不讓自己的村民吸食忘憂花……”左騰說道。

“自己人跟外人,那能一樣嗎?”許問回答。

現代的毒販大部分自己也是不吸毒的,甚至會控制不讓手下吸。因爲最清楚毒品危害的就是他們,他們當然不想要失控。

一樣的道理。

左騰笑了一聲,顯然跟他是同樣的想法。

許問同時還想起一件事,之前棲鳳也好,有光村村的也好,都擺明了很不信任官府,甚至有些仇恨。

忘憂花製成的成品價格不低,流出去之後,最有可能沉迷,以及掏錢去買的是誰呢?

當然是他們討厭仇恨的這些人,以及相關的裙帶人物。

販賣忘憂花,對他們來說恐怕是一舉兩得的事情,最後賺了錢,反手把那些人賣了,沒準也是早就謀劃好了的。

但是……

流毒如此無窮的東西,他們真的能控制它的流向,讓它不牽連到其他人嗎?

許問沒有笑,表情異常凝重。

“你來的時候,看見郭安郭師傅了嗎?”許問突然問左騰道。

“沒有,我跟着黑姑,直接來找你了,怎麼?”左騰斂了笑容,反問道。

“……我要去找他了。”許問站了起來,往洞外走,同時對左騰說,“你去找人,讓他們來看這些壁畫,把它們全部眷下來。然後,你盯緊點兒,務必要把網上的線和點,一條條一個個地挖出來,絕對不能有漏!”

“嗯,交給我。”左騰也站了起來,嘴角一斜,挑起一個笑容。

“戒慎戒懼。”出門時,許問回頭看了他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提醒,“也會有像郭師傅這樣的人,意外失足,不可自拔。”

左騰看着他,目光隱沒在明與暗之間,過了一會兒,他應聲道:“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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