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去看看吧。”
黃桅指了指上方,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順便給許問介紹,“這後面有一條路可以上去,去方尖碑也要走這裡,我們可以順便看一看。”
“七劫石碑?是一個方尖碑?”許問想起之前聽到的事情。
“對,非常典型的方尖碑,黑色的,一共四面。具體的,你過去就可以看見了。”黃桅沒有多做介紹。
說話間,他倆一起走進了對面山峰下面的一個山洞,那裡有一道暗梯,可以沿着爬上去。
樓梯彎彎曲曲,一直向上延伸,它有一定的寬度,兩邊都有緩坡,可以供給工匠行走。
這個梯級看着有些莫明的熟悉,許問細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它很像天雲山後山的那處暗道,不,是非常像,簡直像是一個人設計的!
樓梯兩邊有長明燈,火焰在銅罩中,向兩邊投下巨大的陰影。它偶爾搖晃一下,陰影也隨之搖動,好像有無數鬼魂的影子藏匿於其中,能讓人打從心底產生一種源自本源的恐懼感。
走出十幾級臺階之後,會看見一道門,向外開啓。
這道門會向內投來天光,明亮純淨,幾乎有一種神聖感。
循着光看過去,會看見一件工匠的作品,正擺在光源出口的平臺上。
許問一瞬間感覺,這就是無盡原始的恐懼中,帶給人類的那一道光。
越往上走,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山腹中這條路雖然不是無光,但火焰只會給人帶來恐懼。
在這種恐懼中,能夠解救人類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這一道道門,一件件奇妙的作品。
“想看可以隨便去看。”走在路上,黃桅提醒道。
“嗯。”許問若有所思,應了一聲。
這時他們正好經過一道轉角,許問又看見了一道門,帶給他無比倫比強烈的感覺,他順勢走了過去。黃
黃桅往那邊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揚了揚眉,跟了上去。
許問走到石窟跟前,先往外看了一眼。
這神像實在太大了,他們走了半天,現在還只在神像的小腿位置。
神像穿着一條滿是瓔珞的裙子,各色各樣的寶石垂落在腿旁,許問同時發現了三件事情——
第一,神像雕刻得非常細緻,幾乎每一處肌肉紋理都有所表現,功力深厚得驚人。
要知道,這難度可是非同一般的高,這神像實在太巨大了,越大,具體形態就越難把握。
第二,衣裙柔軟,好像還有風,它裹在神像的小腿上,褶皺分明,甚至連衣物的那種絲質感都有所表現。
這種手法許問看着微微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應該出自某位大師之手,許問不能完全確定。
第三,也是最讓人震驚的一點—— Www ●тt kǎn ●co
這些瓔珞上的寶石,全部都是真的!
各有不同,但都是貨真價實的寶石,顏色純淨、質感通透,其中不少都擁有着極佳的品質,剩下一些可能是找不到合適的,用了其他一些寶石進行拼接,結果形成了更加奇異的效果。
許問看見其中一顆,是由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巧妙拼成,它們的光輝相互映射,形成了極其絢爛的彩虹一般的效果,美得驚人。
這手筆,實在太大了……
黃桅剛纔說,這裡所有使用的材料全是就地取材,出自五老山不同的地層?
這樣看起來,這五老山是貨真價實的寶山啊……
許問看了半天,這纔將目光收回來,落到身邊放置於石窟平臺表面的藝術作品上。
那是一個山水盆景,很有意思,做的正是這座雪山。
雪山、雪原、前方的白狼林……
所有的一切他都使用各種辦法,惟妙惟肖地表現了出來。
但它最難得的不是這個,而是其中包含着的那種感覺。
許問注視着它,彷彿感受到了掠過雪原的呼嘯風聲、無處不在彷彿要滲進骨子裡的寒冷,還有人心在看向這片純淨大地時,由心而發的敬畏感。
許問甚至覺得,這盆景的作者初到這裡時,看見雪原前方的高山,一定曾經跪了下去,匍匐在雪地上,宛如面對神蹟。
這一切的心情,他都透過這座盆景,表達了出來。
許問凝視了它好一會兒,低下頭來,在它周圍轉了個圈。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他沒有看見任何一處有工匠的署名。
好像在這裡,他的名字已經消失,留下的只有他的想法、他的作品,他那一刻銘刻入骨的心情。
許問沉默良久,輕輕吐出一口氣,對黃桅說:“走吧。”
他在看這座盆景的時候,黃桅也在看,這時點了點頭,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他們繼續向上走,偶爾出去石窟看看。
就像前面的那座盆景一樣,每一件作品都沒有署名,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誰,但每一件都極爲強大,極其強烈地體現了創作者的情感與心意。
彷彿他們來這裡、來這個世界,就是爲了在這一刻,將自己最深的體驗與感受全然地展現出來,就此定格。
越往上走,許問的心情波動就越大。
一方面是因爲這些作品越來越精彩——好像沒那個水平,就不配放在這個位置一樣。
另一方面,這條通道明顯經過設計,越往上走,山腹通道本身的光線就越暗、越壓抑。
這種黑暗與壓抑直接讓人聯想到了人心,想起了孩提時的那些惡夢。
它並非來自什麼心理陰影,而是孩子們最原始的敏銳與對未知的恐懼,你不知道黑暗裡有什麼,你不知道世界的盡頭會面對什麼。
山腹越陰暗,石窟帶來的光明越強烈。
一個個石窟,宛如一扇扇窗戶,照進了人心。
許問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在一扇“窗戶”旁邊,他停了下來,凝視着外面,久久沒有動彈。
黃桅一直跟在他後面,許問走,他就走;許問停,他就停。
他可不是連天青,這樣一位天工這樣一直陪着許問,一點不耐煩的感覺也沒有,好像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一樣。
過了很長時間,許問突然張了張嘴,若有所悟地想要說些什麼。但話沒出口,他又閉上了嘴。
這一刻,他好像想清楚了什麼東西,但或者是不想,或者是不能,他最終還是沒有用言語表達出來。
許問繼續往上走,黃桅一笑,繼續跟在後面。
許問沉默着,深思着,在黑暗中行走。
他還是偶爾會走出去看看,越往上,那些作品越令人驚心。
人類最極端的思想、情感,在此刻、在此地化爲了現實,盡情地、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了許問面前。
按照此地的說法,末日將至,它們將在不久之後,就將隨着這個世界一起消失,再也不復存在。
但沒人在乎這個。
所有工匠都竭盡了自己的全力去表現。
好像對於他們來說,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剎那即是永恆。
人類的光輝在這一刻達到頂點,如煙花、如流星一般爆發出至高的光彩。
對此處的工匠來說,這,就夠了。
朝聞道,夕死可以!
這就是他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