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滟依旧旁若无人地敲着茶盏,神情颇为安宁恬淡,凤帝修瞧了她一眼,扬了下,目光落在盛易阳身上。
他靠着车壁,整个人没有了半点方才的戒备紧张,身子很是放松,神情更是极为安详,便连胡须都纹丝不动,那样子似是睡着了,可他的眼皮却分明时不时地轻跳一下,显示着他并未真正陷入沉睡。
这是什么状态?
凤帝修略有不解,也就在此时,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马车外的杀机四伏,那些藏在百姓中的不明刺客等不及要动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凤帝修悠然地又往车壁上靠了靠,目光不离旖滟。他虽不知旖滟在搞什么明堂,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肯定是和外头的刺客们有关,外头动起来了,她这边的把戏想必也该揭晓了。
旖滟也感受到了杀气,故而她敲打茶盏的动作略微加重了两分,目光瞧向盛易阳,勾唇无声一笑。
所谓的催眠术,不过是诱导人放松,通过单调刺激等引起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却又并非睡眠的意识恍惚心理状态,很显然,此刻她已成功地对盛易阳进行了催眠。
而进入催眠状态的人,要控制他的行动便水到渠成,没什么难度可言了。
与此同时,外头夜倾,莫云璃,君卿洌也先后感受到了杀机,夜倾琥珀色的眼眸淡淡扫过人头攒动的街道两侧,冲身后白子清比划了个手势,白子清迅速掉转马头,而莫云璃面上也始终挂着清淡笑意,和君卿洌的寒暄声不曾有半点停滞,松松拽着马缰的手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佩剑,君卿洌发现杀机时,人群中已蓦然响起了一声灌注了内力的高喊,气贯长虹,“杀掉奸相,兄弟们,冲啊!”
随着这声音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经从人群中若雄鹰一般飞跃而出,这人身影欣长挺拔,脸上长着大把胡子,手中寒剑的光映着头顶炙热的阳光,反射出刺眼白芒,刺进眼底,越发显得他一双眼眸冷峻夺目,他手中剑芒一闪,五个执矛拦着百姓清道的卫兵随着剑光,脖下齐齐而断,头颅横飞,顿时便是血流喷涌,那剑光太快,以至于人首两处,那兵勇们还好好地站立在那里,手握长矛。
血腥,诡异,惊恐,杀戮……鬼魅身影轻而易举杀掉五个兵勇剑光更盛,直扑莫云璃,于此同时,杀声四起,惨叫声也不断传来。其它动手的人,虽然没这打头那样功夫骇人,但也皆是武功卓绝之辈,手起刀落,血光横飞,砍着京畿卫简直像砍白菜。
几乎是瞬间,原本繁华太平的大街沦为血雨腥风的炼狱,百姓们受惊之下尖叫着退散,乱冲。那些个宫女们更是尖叫昏倒,哭泣乱跑,场面一下子乱了。
车中旖滟的敲打声在继续,盛易阳眼皮跳动的频率快了些,旖滟蓦然开口,道:“莫慌,无事,放松,我是你的女儿,我不会害太傅大人,我们休戚与共,没事,太傅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旖滟的声音依旧是那样轻轻的,缓缓的,在凤帝修听来当真没有一点神奇的地方,可偏偏躁动中的盛易阳就在她这种声音下缓缓平复了下来,外头兵荒马乱,他竟还在睡觉!
这太古怪,太神奇了,便是凤帝修都不由微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旖滟。
旖滟安抚了盛易阳,这才分神留意外头的情景,惨叫声,尖叫声中,旖滟听到了君卿洌暴怒指挥侍卫防守的喝斥声。听动静,这些刺客当真是有些本事的,不过眨眼间便叫场面失控,官兵乱成一团,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必杀之势,却偏偏愚蠢的叫喊一声才动手。
这不奇怪吗,听那声气贯长虹的喝声,刺客该是冲着莫云璃去的,但旖滟想,那喊声有打草惊蛇之嫌,他们极有可能是在迷惑人,真正要对付的并非莫云璃,只是在声东击西,毕竟早先莫云璃便在轩辕城遭受过伏击,如今没得手,再次刺杀很容易令人相信。可若是这样的话,他们的真正目标难道是夜倾?
马车之外,那大胡子顷刻间已和莫云璃交手数招,天宙国的侍卫倒还算有条不紊,一队迅速排开混乱靠近莲华公主的车辇保护公主,一队在将领的指挥下围攻大胡子和八方涌来的刺客。
事不关己,夜倾只双眸眯着瞧了两眼便带着天乾国的人往后撤,白子清已带着一队人迅速往后头保护天香公主去了。
而君卿洌全然没料到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生乱,京畿卫多半不顶用,又被百姓们冲地一时根本无法靠近。君卿洌面色冷寒,见那大胡子竟能和莫云璃战成平手,他心头微惊,一面抵御着刺客们的阻挡,一面令太子亲卫等都去保护莫云璃。
这厢大批的侍卫都拥向莫云璃,那大胡子一招虚晃却突然撤出战团,接着身影一纵,竟是直直向着不远处的君卿洌而去,若大鹏展翅,飞扑而下时,他手中剑影暴出一波波强劲的利刃,向着君卿洌罩顶而去。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攻向莫云璃的刺客们也皆虚晃一招,几乎是只攻不守地改变方向,同时攻向了君卿洌。他们之前的攻势做的太真了,以至于君卿洌也深以为是莫云璃的仇敌再次来袭,中紫国的侍卫们都往莫云璃处拥。
此刻刺客们陡然改了刺杀对象,他们一时间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就这一会儿愣怔的功夫,那大批的刺客便已将君卿洌团团围住,君卿洌也已和大胡子过了数招。
大胡子功夫不弱,只在君卿洌之上,君卿洌仓皇之下硬接了他几招,虎口竟是被强大的内力震地隐隐发痛,他心下一凛,眨眼间身边仅剩不多的侍卫便皆已被刺客们斩杀于马下。
这样一来,君卿洌一时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地,他原本应对大胡子已是吃力,又受到刺客围攻,身上登时几处受伤,眼见那边侍卫们都反应过来往这边合拢救驾,围着君卿洌的刺客们互望一眼,攻势更加猛烈起来。那大胡子寻到时机一声清喝,道:“忘恩负义的窃国奸贼,受死吧!”
他喝声未落,手中剑光若盛开的莲花,一层层逼出,直逼君卿洌的心房。君卿洌长剑飞转,刚将三个攻势颇猛的刺客挑飞出去,又送出一剑刺进身前刺客的肩头,剑来不及拔出,那大胡子的一剑便排山倒海地到了近前,眼见着那剑锋已触面门,他竟是无力躲避。
难道今日便要陨命在此,君卿洌瞳孔剧缩,而正拥过来护驾的侍卫们更是大惊失色,惊呼着,“太子殿下!”
就在那剑马上要刺中君卿洌时,却忽有一道朱红色的身影若飞鹰一般掠向了君卿洌,大喊一声,“殿下!”
这声音至,那道朱红色的身影也如期掠到了君卿洌的身前,噗地一声,寒剑入体,带起一股血线直喷天际。
众目睽睽,大胡子那必击的一剑没能刺中君卿洌,反倒送进了护驾的朱红人影体内,而被此人一挡,君卿洌被从马背上撞飞,大胡子见此,怒从中来,抽出寒剑,就势便又是三道剑光,直刺在朱红人影上,那人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众人这才瞧清,这不顾性命救驾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太傅盛易阳!
君卿洌身影在空中旋了两下这才站定,脸上铁青,看到盛易阳躺倒在血泊中,冷厉的眉宇间满是惊愕,大胡子施展轻功欲再度出击,无奈已错失了最好时机,东宫亲卫等已接应了君卿洌。
天宙国的人守在莫云璃身边,见刺客实是冲着君卿洌去的,便未曾相帮,依旧护卫在莫云璃身边,一来是恐刺客们再杀个回马枪,再来,中紫国的事儿他们也不愿牵扯进去。此刻见乱势已过,刺客必定人少势单,已错过时机,莫云璃才淡淡摆了下手,天宙国的侍卫也加入了防卫战。
大胡子倒也果决,一见情况已不利自己,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撤!”
他言罢,那些刺客反应极快,皆不恋战,纷纷向同伴聚拢,杀出一条血路来撤离,那大胡子垫后,手中寒剑施展的若游龙,白练如织,所到之处一片血腥。
马车之中,凤帝修早已震惊地不能言语,他怎么都不明白,旖滟瞧不出任何神奇之处的几个敲打,几声低语,怎么就能迷了盛易阳的心智,他确定旖滟并未对盛易阳用任何毒药,可她却好端端的就那么控制住了盛易阳。
他眼前还在闪现方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刺客围攻君卿洌,旖滟双眸骤然一凛,声音缓慢,道:“太子遇难,太傅以身救驾,必能荣宠不断,富贵长久……去吧!”
她声音落,那盛易阳睁开眼睛,刚巧便瞧见了刺客一剑刺向君卿洌心口的一幕,他神情木然,身影却像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不顾性命地挡住了刺客的寒剑!
凤帝修瞧的清楚,至始至终,盛易阳面色木然,像是中了邪,根本就是受控于人,便像是旖滟手中的提线木偶。这太神奇,太诡异了,甚至叫人觉着有些可怕。
更让凤帝修想不通的是,至始至终,他都呆在这里,何故旖滟控制了盛易阳,而他却没一点感觉。
见盛易阳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凤帝修这才目光灼灼瞧着旖滟,道:“我的滟滟当真是瑰宝,时时刻刻令我惊艳。”
旖滟从凤帝修灼灼的目光中瞧出了他的惊叹和惊异,得意一笑,眨巴着眼睛,几分妩媚,几分阴毒地道:“我是狐仙转世,最爱吞人魂魄,瞧,那个人便是被取了魂才会任我摆布,你可小心些哦。”
她原本就相貌明艳无双,此刻浑身上下更是有股妖媚之气让人难以逼视,凤帝修呼吸一窒,拉了旖滟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无比认真地道:“原来如此,我也想滟滟并非凡人,不然何至于让我如此神迷颠倒,难以自持。”
旖滟对盛易阳不过用了催眠术,人的意志越坚定,潜意识的防御力越强,便越是难以催眠,而想要成功催眠,诱导人放松是很重要的,盛易阳这人一向自恃过高,且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他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要靠着他,都和他脱不开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他这样的观念和想法,才使得他一直觉着在她这个女儿的身上有利可牟,才使得他费心要讨好她,修补父女关系,想通过她平步青云。而她一直以来都不曾和盛易阳撕破脸,这更叫盛易阳觉着他的想法是对的。
这个想法深入盛易阳的心,如今她用这个想法来诱导盛易阳,令他放松,卸去防备,继而成功催眠,实在非难事。也因此她的催眠术只对盛易阳有用,对凤帝修自然没有任何影响。
凤帝修不知催眠术的奥妙,自然惊奇不已,旖滟有心吓唬他,谁知他非但不怕,反倒像是真信了她的话,眸中露出痴情不悔的坚定,和即便万劫不复也甘受媚惑的迷离来,这倒将旖滟给吓了一跳,忙抽回了手,瞪着眼睛道:“你猪啊,真信了?”
凤帝修却眨巴了两下眼睛,道:“为何不信?”
旖滟有些无语,愕了半天,才恶狠狠地道:“我要是狐仙就控了你的灵魂,让你离我远远的,哪里会被你逼的无计可施,懒得理你。”
言罢,白了眼凤帝修她一推车门,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大喊一声,“父亲!父亲你不要吓女儿啊!”
说话间人已跳下马车往不远躺在血泊中的盛易阳奔了过去,凤帝修见她说入戏便入戏,那声音都是颤抖的,倒好像有多关心盛易阳,多孝顺一般,登时抿了抿唇,眉头皱了起来,面上若有所思,喃喃地道:“当真不是狐仙吗?还以为……可不是狐仙又是什么呢……”
马车外,旖滟并不知道凤帝修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跳下马车便奔到了盛易阳身边,跪在地上,单手去推盛易阳,满脸的焦急担忧。
盛易阳受她控制,根本就是冲出来做了君卿洌的肉盾,他深思恍惚着,一点反击和防御能力都没有,扑出来被大胡子刺了好几剑,那大胡子武功高绝,旖滟瞧去,当真是剑剑刺在要害,令她再满意不过了。先下手为强,她和盛易阳已基本算撕破脸了,从盛易阳妄图给她定亲开始,她便已没了逗弄他慢慢玩的耐心,她已容他不得!
盛易阳此刻自然已经清醒了过来,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脑子有些不清楚,被头顶火热的太阳晃,更因失血越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睁大了眼睛,垂死挣扎般茫然而求助地望着自己,旖滟暗道可怜的东西,很善良地抓了盛易阳的手,道:“父亲为救太子殿下受伤,父亲的忠勇令女儿深以为傲,父亲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会抓住奸人,为父亲报仇!”
盛易阳张了张嘴,可却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反倒吐出几口鲜血来,那模样别提有多壮烈,旖滟便目光含了泪,道:“父亲是担心太子殿下?父亲放心,太子殿下被父亲救下了,好着呢,那些刺客没得手都已经撤退了。”
她说着不由抬头瞧向了那些正不慌不忙撤离的刺客,却不想恰迎上了那大胡子刺客灼亮的目光。
旖滟微微一诧,只因之前她在马车中,原想这大胡子武功高,又满脸胡须,多半是个中年人,倒不想其长着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瞧那眼睛清明如许,湛湛若清湖古井,倒是一双年轻人才会有的眸子。
只是那眸子中分明闪现一瞬间的诧异,接着才隐在了冰冷的眼波之间,那大胡子清喝一声,甩出一道道寒刃后,带着最后一批刺客撤进了弄巷,消失不见。
君卿洌满脸戾气,挥斥令人封锁城池,围追刺客,这才屏退涌上来给他处理伤口的侍卫,大步到了旖滟跟前,见盛易阳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已然是只剩下出气儿,没了进气儿的样子,他目光沉沉瞧了眼挂着泪痕的旖滟,这才沉痛万非地道:“太傅为救本宫身受重伤,本宫定禀明父皇,厚赏太傅,加官进爵,以表彰其忠勇!”
一旁夜倾闻言挑了眉,瞧着恭谦冲君卿洌行礼满脸哀痛的旖滟挑了挑唇。方才盛易阳冲出马车的救驾之举,根本像是自戕,盛易阳是有武功之人,就算救驾怎么可能只挡不攻,正常人救驾不会是这样的阵势,他那样,倒像是没有意识一般,到底方才马车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太傅大人真是我中紫国第一忠臣啊!”
“太傅大人的忠勇,当真让吾辈汗颜!”
“如此以身为太子殿下挡剑,太傅大人不愧为我等文臣的表率啊。”
原本那些受到惊吓,不知躲到那里猫着的朝臣们也都纷纷涌了上来,见盛易阳看这样即便能活也是个废人了,不由毫不吝惜地大夸大赞,口气中不难听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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