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凡人之身肖想求仙问道, 确实看上去像是痴人说梦。
可是谁又能否认,那些仙山上高不可攀的仙君和仙子们,他们最开始, 他们出生之时,何尝不是一个凡人?
只不过车盈盈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娘不光是不赞同自己的异想天开, 甚至会想尽办法斩断她生出的翅膀,阻止她向着更高、更好的地方飞。
车盈盈每天努力做活, 什么苦累的活儿都干, 是为了攒下过冬的钱,好在她最开始离开家中去仙山的时候, 能够让家中不至于过得艰难。
可是她在为了未来玩命努力的时候, 知道了一切的她的父亲、她的妹妹、她的亲娘、为了将她留在凡尘, 不惜将她给卖了。
卖给了她最厌恶的,那个横行十里八乡的镇长二儿子。
车盈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夏末时节,只要再等上个一月左右, 地里的庄稼就能收了。
等打完了粮食, 交了地租后储存起来, 她就能去仙山。今年地里收成显然不错, 他们一家还少了一个人吃粮食,肯定能过一个非常富足的冬天。
只不过, 就在此刻,车盈盈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被狠狠打碎。
前段时间还忌惮着她的魏沐, 现在带着人截住她之后,狗胆包天地对她动手动脚。
嘴里不干不净地道:“你爹娘已经答应把你许给我做妾了, 你少跟爷装什么三贞九烈。”
魏沐摸着车盈盈的脸蛋,笑得像个吃到了天鹅肉的癞.□□。
车盈盈并没有和魏沐带来压着她的人较劲儿,她现在已经震惊得傻了,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回不过神来。
魏沐还怕她不相信,一个劲儿在说:“我爹不同意我娶你做妻,但是妾就没关系了,我爹给了你爹的银钱被你爹转手就输到了赌坊里面。”
“你现在就算是想要反悔,砸锅卖铁也还不清了,哈哈哈哈哈!”
车盈盈向来都是理智的,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也没肯全然相信魏沐说的话。
她只是冷冷看着魏沐,魏沐摸她脸的手都因为她的眼神有些发僵。
魏沐是真的喜欢车盈盈,也是真的害怕她。
他想到之前她又是牛粪又是毒蛇的招待自己,底气不怎么足的把手缩回来。
把下人打发远一点,竟然破天荒同车盈盈说起了软话。
他胖得滚圆的两只手搅了搅,对车盈盈道:“虽然我娶你做妾,但是我一定会对你好,只要你乖乖跟着爷,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想办法给你扶正!”
他也是如车盈盈一样年岁的少年人,从小作为“上等人”长大,从来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根本不知应该怎么去对待一个喜欢的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施舍和胁迫。
但此时此刻,他眼底的真诚和期待毫不作伪。
他甚至道:“你爹输的那些钱,我可以再给你一份,帮你安置家里。婚期已经定好了,就下月初,我着人抬你进家门。”
魏沐说着,要来拉车盈盈的手,没有了魏沐带来的家丁禁锢着车盈盈,车盈盈后退一步,没让他拉到。
魏沐面色一变,他横行霸道惯了,短暂地服软并不能让他就此温良恭俭让。
因此他虎着脸非要来拉车盈盈,结果被车盈盈灵巧地飞起一脚,踹在了蝈蝈一样的肚子上。
魏沐原地滚了好几圈才被他带来的家丁扶起来,起来之后也是彻底怒了。
对着跑走的车盈盈背影道:“你跑……我看你敢跑!跑了我就弄死你全家!”
车盈盈跑回了家,她质问自己的娘亲,她娘亲一看事情瞒不住了,开始哭天哭地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从小把你拉扯大,现在你要去成什么仙人不管我们了!”
“你妹妹还那么小,你父亲根本干不了活。你要是走,你不如直接把我们都杀了吧!”
“所以你就伙同我那个烂赌的爹,把我卖给了人家做妾?”
车盈盈的声音甚至是冷静的,她的悲痛都在跑回家的一路上消耗完了。
她天生不擅长悲痛,无论遇见什么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去寻求解决方式。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质问自己的母亲。
妇女闻言也哆嗦得厉害,但是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大女儿道:“镇长家里有钱,做妾有什么不好?那二公子承诺,等你生了一儿半女,就给你扶正!”
“他还答应了你什么,不止是这样吧?”车盈盈面无表情地问,“他是不是还承诺,只要我给他做妾,就肯每年贴补咱们家?”
“娘亲,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一头驴?”
妇女面容癫狂,双眸血红,但是挺着胸脯道:“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你不为我和你爹还有你妹妹着想,我们当然要为以后想,不然你让我怎么过,怎么过啊!”
“我真是白养你了,白养你了啊!”
车盈盈听着自己母亲的指责,双耳嗡鸣,有种天旋地转之感。
她应该认命的。因为这世界女子的人生本就是如此卑微,女子长大的唯一的作用,便是成婚之时,给家中带来一些好处。
这里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世世代代都不将女子当成人,甚至连一头驴都不如。
她们不必有什么尊严,也不必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事已至此,车盈盈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爹没钱的时候才回家,现在肯定不知道醉死在哪个勾栏或者赌桌上面。
他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根本还不上镇长家里给的礼钱。
车盈盈一时间心中苍凉,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什么,对着她哭嚎的娘亲道:“我给你的玉佩呢?”
妇女的哭声一顿,很快眼中闪过了慌张。
车盈盈迅速上前去翻她的身上,可是妇女嚎叫得更厉害,一直骂着她没有良心。
不光踢打她,甚至还用水井边上的水瓢,把她的头砸破了。
一直躲在屋子里的小妹跑出来,在撕扯的车盈盈和妇女中间迟疑了一下,然后帮了妇女,咬住了车盈盈的手臂。
车盈盈躺在地上,这瞬间她有种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分离的奇妙感觉。
她疼爱的妹妹、敬爱的母亲、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她眼中混着血色,望着苍茫天空,只想生出一双翅膀,飞上天际。可现实她如同泥地里面打滚的蛇,被纠缠着,无论怎么翻滚,也翻不出这片阴沟。
“你这不孝的女子!”她母亲挣脱了她的牵制,回头踹她。
车盈盈一动不动,只是抓着她的裤腿,一双眼黑黝黝地问,“玉佩呢?”
那玉佩她舍不得砸碎,当了,应该能换不少钱,至少她不用去给人做妾。等到解决了这件事,她收了地之后,大不了收拾包袱,自己去北松山。
但是很快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她的至亲亲手浇灭,“送人了!”
“送走了。你少痴心妄想了,魏二公子来咱们下聘礼,总要像样的东西回礼啊!”
妇女哭嚎的声音到达了一个顶峰,车盈盈反倒是不闹了。
她用一种离奇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娘亲,那其中没有恨意也再没有了爱意。
妇女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发毛,气焰不自觉小了,她连忙又去抱车盈盈,开始说软话。
“盈盈你听娘说,别做梦了。那魏二公子喜欢你,你这样的身份嫁去一个高门做妾,确实比寻常人家做妻好多了啊……”
“盈盈,别闹了,你成不了仙的,那些人是在耍你,骗你!”
车盈盈被亲娘抱在怀中,垂着眼睛,再不说一个字。
可她的心中却烧起了燎原大火,从未有过的旺盛。
凭什么女子天生卑微,凭什么女子连亲娘都不当人来看。
为什么女子天生要依附旁人,被世俗裹挟,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否则就是不孝不义?
她看似驯服,被带回屋子里包扎劝慰,但其实心中已经打算好了——她要跑。
玉佩没有了,她婚期将至,她必须跑。
可是逃跑哪有那么容易呢,她再怎么性情刚硬,也只是一山野女子罢了。
她的亲娘对她起了防备,夜里察觉到她收拾东西后,将她的门锁了。
第二天,竟然找来了魏家人,将她看管起来了!
车盈盈尝试了好多种办法都逃不脱,魏沐来了两次,又给他们家中送来不少东西。
车盈盈在门缝里面都能看到,自己原本身形高大的父亲在魏沐面前佝偻成了可笑的模样,恨不得跪下给魏沐提鞋。
魏沐到她被钉起来的窗子边上,对她道:“本来还有十天是黄道吉日。”
“但是你太不老实了。我跟我爹商量了,反正抬个妾而已,四天后我派人来接你。”
“你最好乖乖等着,你要是再敢跑,你家里一个也别想好!”
车盈盈从窗子里看向窗外,眼睛依旧漆黑明亮,鲜活的像个暂时被拘束的小鸟,只要圈养她的人胆敢打开牢笼,她便会立即振翅而去。
魏沐被这样的眼神刺道,狠狠道:“少痴心妄想了!那什么仙君留给你的玉佩在我这里!”
“看到没有?”魏沐摆弄起了那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