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秾在门外听了半晌,积压在胸口里的火气险些就抑不住了,这个妇人倒是聪明,将容锦的心思利用得彻底,并且撒得一手好泼!
意秾活了这两世,都是与高门贵女打交道,再阴险毒辣似沈意秐那般,她都不觉得诧异,如今遇到一个活生生的老妇坐地撒泼打滚儿,她真是大开了眼界了。
意秾不好直接进去,便先进了偏殿,透过挂着幔帐的落地罩,便见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跪伏在地,她穿着深色的长褙子,头发挽在后勺,时而在哭嚎的间隙抬头看一眼容锦,只这一个眼神,便显出不少的精明来。旁边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也跟她跪着,还时不时梨花带雨的相劝两声。
容锦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脸色不大好看,但凭她们哭闹。容锦在心里也并没想真的撕破脸皮,毕竟她想着日后还是会有相处之时的。
那个妇人已经修整妥当,又开始新一轮的哭诉了。
她嗓门大,又故意掐细着嗓子,这声音的穿透力可谓能穿屋破瓦,她两鬓的发丝有一些凌乱,她也不管不顾,只哭道:“求大公主给皎儿一条活路吧?我们孤儿寡母在这邺城,被人一句两句的挤兑,就光是口水也能将我们淹死了!皎儿好好的一个孩子,清正上进,竟生生被气得发了高热,大公主但凡还记得一丝儿咱们的恩情,就请大公主高抬贵手,赏皎儿一条活路吧!”
听她口中这称呼,竟是程皎的母亲,意秾虽不知其中情形,祝嬷嬷却是知道的,今儿上午程皎才活蹦乱跳的去找容锦,说他亲娘病得床都起不来了,才几个时辰的功夫,程母就中气十足的来公主府闹事儿了!以祝嬷嬷的脾气,此时想生卸了程皎的心都有!
程母一看就是擅长在市井中打嘴仗的妇人,此时嘴里连珠炮一般,不过话音儿却是分外清晰,该哭诉时哭诉,该停顿时也停顿,但是别人想插句话,那可就难了。她记性也好,这会儿又忆起大公主在庄子上时的事情来,“那时咱哪知道容大姐儿会成为金枝玉叶啊,还只当是庄上老爷家的千金呢,比咱们的身份虽强,但咱们也是世代书香,倒也配得过!大姐儿常来咱们家里串门子,咱们哪一回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好东西都尽可着你了!皎儿省了纸墨的钱拿来给你买糕吃,如今大姐儿成了大公主了,咱们不敢攀高枝儿,但大公主好歹也念一念皎儿先前的好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皎儿啊!”
这妇人竟敢如此不敬,连容大姐儿这样的称呼都叫出来了!若不是大公主没发话,朱颜都想下去直接抽她两大耳刮子了!
容锦实在不想跟她多言语,便道:“你让程皎来见我。”
听得这一句,程母立时又是一声儿,“我苦命的儿!皎儿哪还能起得来床?他本是到书画铺子去置些笔墨的,谁知道一拐弯儿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那几人嘴巴里不干净,不止辱了皎儿,连公主也连带着骂了的。”
眼看着她就要将这骂人的话复述一遍,朱颜就急了,这种话怎能污了大公主的耳朵,便要出口让她闭嘴,容锦却拦了朱颜,淡淡道:“我也想听一听是什么话。”
程母本就是有备而来的,这会儿添油加醋描述个详尽,“那几人牙缝子里还塞着菜叶呢,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说皎儿坑蒙拐骗,连举人都中不了,只等着吃软饭呢!还说皎儿攀上了公主贵人了,头上绿油油的,背着个乌龟壳子还美得慌!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旁边还有一个妇人,两片衣裳穿成门帘子样儿,大腿都露外面儿了,就这般不正经的妇人,还说皎儿日后有了子嗣,也是个王、八、蛋!”
容锦倒是笑了笑,道:“之后呢?”
程母见没能激怒容锦,担心今天的计策不能成功,她原本就是想来试一试,总归闹一场她也不会缺块肉不是?她开始倒是没想到大公主真的能请她进来,并且对她还颇为客气,她先时在见到亭台楼榭、阔大府邸时的那点子怯意,就都没了。她倒是豁得出去,总之她前面那些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子想反悔也来不及,便接着哭一声儿说一句的道:“皎儿听那几人这般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岂有不生气之理?便与那几人在言语间对付了几句,谁知那几人自知理亏,竟动手打了皎儿!”
书生间的打架,况且中间还隔着个女人,能严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相互推搡几下罢了,真正气的,还是在那几人的言语上。
容锦便吩咐人带着公主府的太医去给程皎瞧病,又嘱咐带人参等补品,程母面上这才露出喜色来。不过“得寸进尺”这四个字可不是句空谈,程母见容锦这般容忍她口无遮拦,便知容锦心里还是顾念着儿时的情谊的,她心里不觉又有些得意起来,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公主,那时还口口声声唤自己程大娘呢!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如今皎儿这等状况,连起床都要费劲些,这几月是连温书也不能了,皎儿忠厚勤恳,就盼着这一回乡试能中举呢!可怜我的皎儿,这回怕是又要被耽搁了,还有几个月就乡试了,原还想着能当个举人老爷,好也不负公主这一番心意!”
她边哭边看容锦的脸色,见容锦好像不大耐烦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废话,冲着容锦“咚咚咚!”就磕了四五个头,哀戚道:“我可怜的皎儿是再耽搁不起了,还求公主赏皎儿一条活路吧,公主这身份地位想赏皎儿一个举人老爷的身份,还不就是张张嘴皮子的事儿么!公主只要跟考官老爷说一声儿,就在榜上添了皎儿的名字也就是了。我们一家都感激公主!”
接着就是感激公主大恩大德!还要给公主供奉长生牌位等语,一时嚎个没完,就她一个人也能将场面搅得热闹无比。
容锦是想先将程母支走,她虽说贵为公主,但也不是随意就能插手科考的。照着程母这般闹法,若是旁人她早就命人打出去了,但对程母,她总要留两分脸面,正思虑着该如何打发程母,便见燕生捧了盏荔枝膏水进来,眼角含笑道:“如今天气热,这荔枝膏水香甜软糯,公主且尝一尝。”
程母先时见他进来,还以为又是公主身边的哪个丫鬟呢,还暗道了一句:好姿色,这会子听他一张嘴,才知道竟是个男子!
程母的心思瞬间就转了个七弯八拐,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这不就是外头人传的那什么不要脸的男宠么!她家皎儿这么聪慧上进,若真娶了公主,不是白白被戴绿帽子么!
她这一想可真是气得不行,强忍耐着,就等大公主先应承了她,帮程皎弄个举人老爷来当。
燕生自小便是学的昆曲,身段嗓音无一不好,这会儿他往程母身上瞟了一眼,转头对容锦笑道:“方才听人说,西平公夫人许夫人进宫去了,听说专程是去求见皇后娘娘的,许是为着公主的亲事呢。”
容锦一刹之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许夫人?”
这怎么可能?
当初因许季玉与她一起读书,于是许季玉便与她接触得多了些,倒把许夫人吓得够呛,生怕她的宝贝儿子被容锦给纠缠上了,还特意去宫里找王皇后哭诉。王皇后面子情儿拿捏得极好,她岂肯为了一个婢女生的女儿倒让西平公夫人不快,当天便寻了容锦,说她年纪越发大了,该好生学习女红针线,日后嫁人也才能拿得出手,然后就免了她再去跟弟弟们读书了。
所以说她那时没将书读完,究其根源还在许夫人身上呢!
许夫人会进宫去跟王皇后求娶她?容锦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不过防备着王皇后会命人来唤容锦进宫,容锦便命人将程母送出去了,程母还一心的等着容锦应承了她呢,直她到出了殿门,也没见容锦点头,心一下子就慌了。
出了公主府,程母便对身边的丫鬟彩娟道:“若是公主真的定下了亲事,咱们皎儿的前程可就没指望了!我回去还得再劝皎儿,趁着现在公主对皎儿还有份情谊,得赶紧将举人这事儿敲定了,要不我今日这一趟可是白跑了!”
彩娟在一旁道:“只是公主的行为也有些……后来进去的那位公子长得可真是好。”
程母就笑了,拉着彩娟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伶俐的,小时候就跟着咱们家,后来咱们家没落了,你也没改忠心,确是个难得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早就在心里将你当成我的儿媳妇了,等皎儿当上了举人老爷,皎儿也不会亏待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