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边已经破晓,东方泛出淡淡的青色,天光微亮。
一个黑影从树林间闪现,趁着天还未大亮,隐着身形无声无息的入了庄子,直奔第三间厢房。
“将军,有人朝这边来了!”那人单膝跪地,回禀道:“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行军步履规整,若只有这三百人,咱们尚可对付。只是,属下不敢保证他们之后是否还有援军。”
江复神色微暗,“一定是太子。”才只一夜的功夫,太子就能寻到这里来,想来并不是撒兵全城搜查,而是直接奔向了这里。江复自来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能与太子手下酣战一场,他浑然不惧,但是他要保护沈姑娘,便不能放手大干。
他舔了舔唇,冷冷笑道:“看来咱们之中是有太子的内应了,也不知是哪条养不熟的恶心狗!”
那名属下只跪在地上,并不言语。
江复提剑起身,凛然道:“召集众人,我有话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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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珂率兵士停于庄子外,他于战场之上作战经验丰富,此时见面前这个庄子平静一如犹在酣睡的农家,便警惕起来。又观这庄子背靠高山,易守难攻,但庄子内的人若想逃出去,要翻过高山,却也极难。但巧妙的是,这山底下竟有一条长河,若能泅水,顺流便能逃出这里。
他并不轻举妄动,命一个下属前去敲门,那人快走几步,手指刚敲在门上,便听几声“嗖嗖!”泛着银光的箭镞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众人都没有防备,待听到箭声时,再欲躲避,已来不及,刹时便有数十人倒地身亡!
万珂眼中瞬间就蒙上了血色,高喊一声:“起盾牌!给老子冲进去!”
他这一声话音未落,又是数十支箭镞飞涌而来,但这一回不比上次,众人有盾牌隔挡,伤亡不多。在场的也都是血性汉子,一见方到此处便先死了这么多兄弟,也都红了眼,翻墙撞门便冲进庄子里。
等进了庄院内,万珂站定了,摆摆手,身后众兵士才停下来,定目望去,竟发现方才空空如也的院落中央,如今却是独立着一个人。万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年纪不算太大,粉白面皮,心中便起了轻视之心,啐了一口道:“小娘们儿养的!你敢暗算了爷的人,这回便叫你知道什么是欲生不能,求死不得!”
江复握在剑壁上的手指先一根一根松开,再聚拢回去,他面上带着狠厉之色,嘴角一勾,笑了笑道:“久仰万将军大名,听闻万将军能独臂劈虎,勇猛过人,今日一见……”他缓缓道:“才知道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放你娘的狗臭屁。”
他语调轻缓,万珂初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顺着前半句话夸他呢,正要沾沾自喜,猛然回过劲儿来,便是大怒,“竖子!狗一般的杀才!待老子杀了你爹干了你娘!让你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江复眉毛微挑,道:“万六七,如今太子抬举你,你倒忘了自己原来是个什么身份了!奴才种子,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说着忽地一笑,道:“你小妾外室倒是没少纳,只可惜到如今才只有一个儿子,肩头有一颗痔的那个,我想要他的命还不难。爷便让你断子绝孙!”
万珂早已被激得怒火熊熊,“啊呀呀!”大吼着提刀便砍!江复见他蛮打蛮杀,便与他纠缠不分,两队人马立时战成一团。
江复每一剑都直向万珂要害,他幼时与容铮一处学的功夫,身形矫捷,眼瞧着这一剑便要朝万珂当胸刺下,却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入他握剑的右肩窝处。放冷箭人之意想来是想迫他握剑不稳,但江复咬牙发狠一个俯冲便将万珂左臂硬生生的削了下来。
万珂便是“啊!”一声震天吼!他身后的兵士见对面的江复下手如此毒辣,不由得都有些心惧。
在战场之上,士气是极重要的,如今惧意已生,几人围护着万珂且战且退,这时却见庄门处又一队将士簇拥着容铎进来。
容铎仍是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袍与此时血迹污渍似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直接盯在江复身上,笑道:“江将军,许久不见。”
江复此时肩膀处还插着箭,鲜血汨汨涌出来,将他身上的银色铠甲染成刺目的红,地上那个断臂被人拣了起来,那一剑劈下去时溅出来的血大半染在他的袖上手上,右半侧脸上也有猩红血迹。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嗜血的兽,他用左手握住肩处的那只箭,猛一用力便拔了出来,他脸上挂着恶魔似的笑容,在看到容铎那一刻,眼睛立时锃亮,他举臂高喝一声:“弟兄们!听好了!取太子首级者赏万户侯!”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高呼:万户侯!万户侯!
容铎面上并无任何异色,他笑了笑,侧开些身子,命人将一辆马车赶过来,车夫将帘子挑开,里面露出半张皎面来,她脸色煞白,显是吓坏了。
江复面色瞬间铁青,那人不是沈姑娘又是谁?
他原本是命人护送沈姑娘自河流顺势而下,他在此处抵挡对方将士,以便拖延时间,让她顺利逃走,没想到她还是被太子捉到了。
此时若贸然上前抢人,恐会伤沈姑娘性命,他正踌躇间,已听沈姑娘樱口微张,道:“多谢江将军一路相护,但我毕竟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跋涉千里前来和亲,是要嫁与太子殿下的。况且太子殿下待我极好,我也不愿负太子殿下之心。还请江将军代我同二殿下致辞……”
她话未说完,便被江复喝断:“贱人!你不愿负太子之心,倒有脸来负二殿下之心!咱们兄弟冒着性命之险护你,你睁开眼睛瞧瞧,有多少人为了你死在这儿!”
他怒吼完,去看沈姑娘,见她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千万种计较,他虽与沈姑娘相处不多,且都是在暗中护她,但也多少了解她的禀性,并不像忘恩负义之辈。她或许是被太子所挟,迫不得已才说的这番话。
心中这般计较着,便想着该如何救她脱困,却听她又道:“我早就生了想要回归太子殿下之心,所以才偷偷命人给太子殿下送了信笺,告知我的所在。还请江将军莫要污赖他人。”
江复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是了,如果不是有人暗中送信,太子跟本就不可能这么快寻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护错了人,更是心疼二殿下,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此事,会是怎样的心痛。不过他仍存着沈意秾是被人挟迫的想法,但当沈意秾竟当众拉着太子的手扶太子上马车时,他心中那点子希望倏地就被冷水淋透了。
意秾脑子晕晕胀胀的,只觉得身下颠簸,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坐起身,打谅了四周一遭,才发觉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她身上还搭着一条虎皮毯子,车内置着一张小几,她看见茶壶,这才察觉自己口渴得厉害,便爬过去,自己倒了盏茶喝。
似是听到车内的动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容铎掀开帘子,脸上仍挂着温温的笑意,道:“你醒了。”
意秾被他吓了一跳,迅速坐回虎皮毯子上,盯着他,满眼的戒备。
她原本是几名由暗卫护着,带着彤鱼等人一同跑出来的,为了分散目标,彤鱼与丹鹭沿河而行,绿蚁与青鹅则是在河边的灌木丛中寻小路逃跑,原本是想让玉坠与玉翅往山上逃,但她们二人吃不了苦,便硬要跟着意秾。
意秾便带着玉坠玉翅,由四名暗卫从中相护,跑进了河边的一片矮木林。因实在太累,几人便靠在树上稍作歇息,她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困,倒也并未在意,谁知不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再无知觉。
如今一醒来,竟是在容铎的马车上,她并不了解面前这个人,她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里得知的。但是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或者说她还没做好准备。她心中有惧怕,也有羞耻。
容铎见她坐稳了,便坐在小几子旁,自顾自倒了盏茶饮了。马车又重新行驶起来。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意秾,她面上的肌肤似白得透明,但此时两颊却染上了一团红晕,他眉头微皱,想来是这迷药量下得有些大,引了她头疼发咳。他也不想在她身上用那么多迷药的,但实在怕她中途醒来,他好像有些了解这个小姑娘的脾性了,认准了的东西,便什么都敢做。
就比如,她认准了容铮,就甘愿困在公主府,等着容铮将来娶她。
他扬眉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见她瑟瑟的模样,像是有话问他,却又不敢说。她与旁人不同,可他又说不出她不同在哪儿来。方才那个假扮她的女人,他命人调、教了许久的时候,也只能学得她十分之一。他知道当时江复是存了疑心的,一个人的样貌容易假扮,但声音却是极难,而他之所以选中这个女人来假扮意秾,就是看中了她的口技绝活。
他见她欲言又止,知道她要问什么,却也不先开口,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