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府的马车,从石府门口路过,往金华门而去。石庭独坐外书房,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马车骨碌碌远去,石庭这才慢慢回神。
他修长消瘦的手指,轻轻在书案上敲击,一下一下的,非常缓慢。院子里安静极了,静谧无声。
“归雁,去叫陆公劭。”石庭沉吟良久,出声喊他的小厮,让他的小厮去把他的管家陆公劭叫过来。
归雁应声道是,立马去了。
片刻后,院子里想起了快捷而又轻盈的脚步声。陆公劭快步而来,脚步轻巧得声息敛半。
“五少爷,你唤小人?”陆公劭恭敬问道。
石庭点点头,道:“我要出趟门,你去准备准备,最好弄得声势浩大的样子。”
“五少爷去哪里?”陆公劭问清楚。
“去太原。”石庭道。
陆公劭微讶,抬头看了眼石庭。石庭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情绪。他坐在那里,表情收敛,语调低缓,完全不动声色。
“......五少爷,老太爷吩咐之事,您的职责在京城。像太原这样的重镇,咱们家早已有人着手。您贸然跑去,只怕下面的人不知出了何事,会乱了方寸。”陆公劭劝他,“况且,咱们在京里进展缓慢,家里人已经不满了,您应该更用心在京城。”
“你去准备。”石庭不为所动,“等我从太原府回来。了却一段往事,京城的事就能办妥五成。”
“什么往事?”陆公劭不明所以。
石庭从未涉足北方,也没有去过太原府,他和太原府到底有什么渊源?
不过,隔壁晋国公府的二姑娘,今天启程去太原府。难不成,石庭要去追随凌姑娘?
英雄难过美人关?
石庭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他们住在昭池坊,别说晋国公府,就是整个街坊里,所有人家的动向他们都知道。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去世多年。埋在太原府,我想去祭拜。”石庭道,“原本想清明去的,只是耽误了。最近一切按部就班。不需要我坐镇京师。我需得抽空去趟。”
陆公劭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家五少爷行事隐秘,是家族子弟中最罕见的,也是能力卓越的。否则。老太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让他担如此重任。
他什么朋友,陆公劭没必要追问。
“以什么名义去?”陆公劭问,“就说去祭拜故人吗?”
“不必。”石庭道,“说去祁州置办药材,路过太原......”
祁州在盛京的正北方,太原在西北方,根本不同路。去祁州哪里需要路过太原?
这是欲盖弥彰。
“京里不少人留意您的动向。您如此绕弯到太原,必然是别有用心,旁人能猜测出来。”陆公劭劝石庭。
“无妨,就是要欲盖弥彰。”石庭道,“别人越是猜测咱们,越会重视咱们。就怕他们不重视,不怕他们怀疑......”
陆公劭见他主意已定,难以更改,就不再劝了。
“小人这就去准备。”陆公劭道。
陆公劭办事迅捷。
晋国公府的马车刚刚到西边的金华门时,石庭的马车也到了。他带着五辆大马车,大摇大摆,挡住了晋国公府的路。
凌青城看到是石庭的小厮,就停车和他打了招呼。
石庭也下车。
凌青菀隔着帘幕,听到大哥和石庭说话。
“......去趟太原府,见位老朋友;再去祁州药市。”石庭对凌青城道。
凌青菀眉头微蹙。
凌青城惊讶道:“这样巧啊?我们府上也要去太原府,倒是同路。石公子路上照应一二啊。”
石庭颔首。
他的眸光,往凌青菀这边的马车轻掠而过。
景氏和凌青菀同坐一辆马车,送凌青菀。听闻此话,景氏撩起了车帘。
石庭就过来,和景氏见礼。
最后,大家在金华门口聚集。
安家的马车早就到了。
安檐站在马车旁边,正在调治马车队。他带着六辆大马车,都是小景氏要送太原府的礼物。
小景氏和安栋也在送行。
安栋一脸的不悦,恨恨看着安檐,几欲开口,还是不甘心的样子。安檐不搭理他,就是不让他去。
小景氏瞧着这俩兄弟,很是好笑。
“姨母......”安檐见晋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立马上前行礼,搀扶景氏下车,非常殷勤。
景氏微笑,心里很受用。
小景氏就酸溜溜想:“对我都没有这样好过,对丈母娘倒是巴结得很,生儿子有什么用?”
大家都下车,各自说了几句话。
石庭没有等他们,先往西边而去。望着他的马车扬长而去,掀起尘土飞扬,凌青菀又是一阵蹙眉。
她对石庭这次的同行,感觉不太好。
“一路上,要照顾好菀儿。”小景氏反复叮嘱安檐。
安檐道是。
“别忘了我的鞠杖。”安栋反复道,“二哥,你别忘了啊。打好了之后,可以先让下人送回京师,不必你亲自带回来......”
对太原府,安栋唯一的念头就是鞠杖。
“知道的,你放心。”安檐道。
“千万记住啊,这次我不去,可都是为了你,你别忘了我的鞠杖啊......”安栋还在唠叨。
安檐眼眸一紧,似锋刃劈过来。安栋有求于他,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
安檐今天心情很好。他穿着青灰色的骑马装。有点类似软甲,上面仍缀了铜片。不同于往常的严肃,他眉眼舒展,其意风发。
很多人在场,他并不怎么看凌青菀。
目光掠过凌青菀的时候,他眼神柔和。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大家各自上车,凌青菀姐弟辞别母亲、兄长和姨母,跟着安檐的马车,往西边而去。
安檐骑马。
高头大马。安檐后背笔挺。驱马缓行。他先往前头,去安排好领路的马车,然后才慢下来,走到了凌青菀的马车旁边。
他驱马和凌青菀的马车并步而行。
薄薄的车帘。余光可以瞥见外头那高大的身影。一路随行。
凌青菀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
安檐也不特意瞧车里。就是这么亦步亦趋跟着,时刻保护着他。
行车一天之后,到了傍晚。达到一处小镇。
安家早已有人沿路打点好了一切,故而,他们包下了一家小客栈的西院。
有七八间上房,凌青菀住了中间的一间,凌家的管事妈妈,分别住在凌青菀的左右间。
安檐住在最靠楼梯的那一间。如果有人上下,他会第一个知道。
住房安顿好了之后,厨房做了晚膳。
安檐亲自去后院,吩咐下人照顾好马,要把马喂饱了。他自己的马,他亲自去喂。
在军营里呆过的男人,对自己的马都有特别的感情。
他喂完马,回到客栈的时候,晚膳已经做好了,大家各自入座,等着安檐回来吃饭。
摆了三桌,安檐、凌青菀、凌青桐及两家管事的妈妈们,坐了一桌。其他丫鬟们一桌,小厮和马夫、护院们一桌。
大家沉默不语把饭吃了。
饭后,店家上了热茶。
安檐这才问凌青菀姐弟俩:“坐车累吗?”
“我还好。”凌青菀道。
凌青桐则道:“无趣得很。二哥,你为什么可以骑马,我却要坐车?”
“你会骑马吗?”安檐问他。
“会啊。”凌青桐兴奋道,“明天我跟你骑马,可以吗?”
“不行。”安檐面无表情道,“咱们的行程,已经和太原府通知过了。在京西南路,到达河东路之前,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客栈;达到河东路,舅舅也派人安排好了。你年纪小,骑马跟不上,会耽误咱们赶路。一旦耽误了,两头接不上,大家都不便。”
他说得很仔细。
凌青菀轻轻看了眼安檐。她还以为一路上是姨母派人安排的,不成想是安檐自己。
他处处细心。
“哦。”凌青桐兴致全无,眼睛里的兴奋也慢慢熄灭。
“等到了太原府,我带着你去骑马,确定你能赶得上。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骑马了。”安檐又道。
“真的?”凌青桐立马又开心起来。
“当然。”安檐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明天可以和我同乘一骑。”
凌青桐惊讶看着安檐。安檐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可是凌青桐觉得他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很亲切。
他愿意带着凌青桐骑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好!”凌青桐几乎跳起来,“多谢二哥!”
安檐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是一张冷峻的脸。
凌青菀看着他们这样,唇角微翘,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妈妈,你们都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安檐对同桌的几位妈妈道。
诸位妈妈也颇为敬畏他,似乎觉得他是冷血无情的将军,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全部上楼了。
丫鬟们也走了。
几个护院没动,远远坐着,保护着安檐和凌青菀他们。
“桐儿,你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说说话。”安檐对凌青桐道。
“我可以去街上吗?”凌青桐眼眸微亮。
“可以。”安檐道,然后给他身后的一个护院使了个眼色,让护院跟着凌青桐,“半个时辰后回来。”
护院道是。
他们这桌,就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赶路会不会太快了?”安檐沉默一瞬,才问凌青菀,“车上颠簸吗?”
像凌青菀这样,很少出门的闺阁千金,乘坐一整日的马车,是非常辛苦的。
安檐特意询问她。
“不快。”凌青菀回答道,“也不颠簸,我挺好的。”
他们说着话儿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孩子,打闹着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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