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莱拉泽尔渴望尘世
在那由月光、梦境、音乐和幻象构筑的大厅里,莱拉泽尔跪在父王宝座前微光闪烁的地板上。魔法王座发出蓝色的光芒映在她的眼眸中,而她眸中反射的光芒又加深了王座的魔力。她跪在那里,向父王恳求一个咒语。
旧日时光不会离她而去,甜蜜回忆盈满心怀:精灵界的草坪承载着她的爱,她曾在那些草坪上躺在古老神奇的花朵边玩耍,那时此处还未写就任何历史;她喜爱友好温和的神秘生物,它们在守卫森林之外倏忽掠过魔法草坪,犹如魔幻的影子;她喜爱构筑这精灵界家园的每一个寓言故事,每一首歌,每一个符咒;可是,无法穿越静谧暮光结界的人世钟声在她脑海中声声回响,她的心底能感受到小小尘世花朵的生长轨迹,随着不曾传入精灵界的季节变迁而开花,继而凋零,陷入沉睡,周而复始。春去秋来,莱拉泽尔日益消沉,她知道艾瓦瑞克离家流浪,知道欧里昂长大成人又渐渐改变,而且,如果凡世的传言并非虚构,那么她很快就会永远永远地失去他们两个了,那时金灿灿的天堂之门将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精灵界与天堂之间是无路可通的,无法飞去,也无法走到,双方也互不派遣使者。莱拉泽尔渴望再听到凡世的钟声,再见到凡世的樱草,但又不愿意再次离开威严的父王,也不愿意离开由父王神思构筑的世界。艾瓦瑞克不曾再来,她的儿子欧里昂也不曾来,只有那么一次,远远地传来了艾瓦瑞克的号角声。似乎常有古怪的思念萦绕在空气中,徒劳地在她和欧里昂之间往来不息,冲击着彼此。如果穹顶不是悬浮在立柱之上,而是由闪光的立柱支撑着,那么穹顶也会随着莱拉泽尔的悲伤而微微摇撼。她的悲伤投下了阴影,在水晶墙壁上闪现,随后又渐渐隐入深处。那悲伤的阴影使得我们这里的田野中许多未知的色彩都有了片刻的暗淡,但却不减其可爱。她能怎么办呢?她不愿意抛弃魔法离开家园,当人间已是几世纪时光倏忽消逝,如树叶在枝头凋零,精灵界却仍是她所心仪的永恒的一天。但那些细小的凡世之蔓仍然占据在她的心头,它们已经足够强韧了,难道不是吗?
用尖酸刻薄的世俗语言来说,她那悲苦的渴求简直就是想脚踏两条船。还真说对了,这个不现实的愿望让人一听就觉得好笑,但对她来说却实在是催人泪下。因为她已经完全哭成个泪人儿了。不可能?确实不可能吗?我们不得不求助于魔法了。
她跪在精灵界最中央的魔法地板上,向父王祈求一个咒语。在她身边矗立着许多立柱,唯有歌谣中才有提及过它们,而如今那暗淡的柱体在莱拉泽尔的悲伤中纷乱不已。她祈求得到一个咒语,能够将她的艾瓦瑞克和欧里昂带回她的身边,无论他们身在尘世何方,都能引领他们穿过结界,来到精灵国度,定居在精灵界这永恒之日里。她还祈祷,让人间的美景与他们同来(因为她父王的至尊魔咒连这样的魔力也能实现),比如某种尘世花园,或是紫罗兰盛开的河岸,或是野樱草摇曳的空谷,让这美景在精灵界永远闪耀。
她的父王用精灵之音回答她,那嗓音如同仙乐,人类的城市中无法听闻,尘世的山野间更无以想象。他的声音回响着,其魔力足以改变幻梦之山的形状,或是召唤新的花朵在仙境之地盛开。他说道:“我的其他咒语都无力穿透结界,也不能诱使俗世的任何东西穿过暮光结界,无论是紫罗兰、野樱草还是人类—那暮光壁垒是我布置开来,保卫我们自己不受物质世界伤害的。我只有唯一一个魔咒能够做到这一切,那是我们精灵国度最终的力量。”
莱拉泽尔再次跪倒在闪光的地板上,那地板深邃而剔透,唯有歌谣才能描述得出。她向父王祈求那个魔咒—那最终的力量,尽管它是精灵界可怕的神迹。
精灵王不愿意浪费锁在他宝箱中的魔咒,那是他三个至尊魔咒中仅存的一个了,也是魔力最强的一个。他要用它来抵御来自遥远未知之时的危险,那危险的光芒就在一处岁月转折之处闪烁,即使以精灵王的先知之智,对那可怕的预见而言也是太过遥远了。
她知道,父王已经将精灵界迁到了远方,让精灵界悠悠荡荡犹如潮汐随着月相起起落落,直到再次与人间的田野接壤、闪烁的边界触碰到凡世树篱的尖端。她也知道,他不过是向月亮施了一个稀有的魔法,只用了一个魔法手势就让他的领地飘荡起来。那么,难道他不能用一个比月亮在小潮时用的更稀有的魔法,让精灵界和人界更接近吗?因此,她再次恳求父王,回忆着那些他未用的任何稀有的魔咒,不过手臂一挥就已然铸造的种种奇迹。她说起魔法兰花曾经从峭壁上蜿蜒而下,犹如玫瑰色的泡沫漫过精灵界的山脉。她说起一簇簇柔和的淡紫色奇花,在林间谷地的草丛间怒放;她还说起永远守护草坪的花丛所绽放的光彩。这一切神迹都是父王所创,草长莺飞之类都是他的灵感。如果鸟鸣花开这样的神迹都能够挥手创造,那么他肯定也能从那紧邻着结界的凡世土地中召唤过来些什么。又或者,他一定能再将精灵界向俗世移动一点,他最近把精灵界移到了彗星路径的转角处那么远,还再一次将它移到了人类世界的边缘。
精灵王说道:“除了那一个至尊魔咒,再也没有任何符文、任何咒语、任何神迹、任何魔法,能够将我们的领土移动到人世边境那儿哪怕一寸之遥,也不可能从那边带来任何东西。而那边世界的人类,根本不知道这个魔咒能做到这一点。”
但她还是很难相信,父王大人所独有的魔法无法将凡世之物与精灵界的神迹轻易汇聚。
“我的魔咒,”精灵王说,“都从那些地方被击退了,我的咒语归于沉寂,我的右臂不再有力。”
见他说起自己那可怕的右臂,莱拉泽尔终于相信了他。于是她再次祈求得到那个终极魔咒—那个长久禁闭的精灵界宝藏,那种足以抵抗尘世严苛重负的魔法。
精灵王的思绪独自飘向未来时空,窥视着接下来的岁月。即便那孤身夜行的旅人情愿丢弃自己的灯笼,这位精灵王也不情愿现在就动用自己的最后一个终极魔咒,这样浪费掉它,而不将之带入那些虚缈的年代;他看到未来时光的模糊影像,以及其中的诸多事件,但却无法看穿结局。她轻易地就开口求取那可怕魔咒,应当说那魔咒是唯一能满足她需要的东西了,若他只是凡人,他可能就轻易地答应女儿了;但是,他以大智慧观望到未来的诸多年月,若没有了最后的终极力量,他便对那未来充满畏惧。
“在我们的结界之外,”精灵王说道,“物质世界气势汹汹,强大有力,为数众多,而且有着阴郁黑化和发展壮大的力量,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奇迹。若是动用了仅存的终极魔咒,最后的力量也消失不再,我们的疆域中就再没有能让他们畏惧的魔咒了;俗世的生物就会繁衍生息,束缚住超自然的存在,而我们若是没有了人类敬畏的魔咒,那比一个寓言故事也强不了多少。我们必须保存好这个魔咒。”
精灵王没有命令女儿,而是这样晓之以理,尽管他贵为精灵王,且构筑了这个精灵世界,创造出其中诸多生灵,以及普照四方的光芒。在精灵界,讲道理可不是平常事,而是新奇的神迹。他试图通过说理来安抚女儿对俗世的遐思。
莱拉泽尔没有回话,只是潸然泪下,流下清泪有如迷人的露水。精灵界的所有山脉都战栗起来,就好像徘徊的风听到了音域之外的提琴音符而轻颤不已;居住在精灵界的所有生灵都从心底里感到某种奇异的情感,就如同一首渐渐消散的歌。
“我这样做,不是对精灵界最好的事吗?”精灵王劝道。
可她仍然只是泪如雨下。
精灵王叹了口气,再次考量着精灵界的福祉。精灵界的幸福取决于宫殿的平静,而这座仅在歌谣中传唱的宫殿正位于整个精灵界的中心;但如今,宫殿的尖塔受到扰动,墙壁的光泽也变得暗淡,从拱形的门廊中飘出的悲伤已经笼罩住仙境的原野,漫过了梦乡的谷地。若莱拉泽尔开心快乐,那么精灵界大概可以再次沐浴平静的光芒,并处于永恒的平静之中了。除了照射在物质世界,那光芒与平静能够辐射四方,赐福万物;就算他打开宝箱,用掉了魔咒,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什么事需要用到这个魔咒?
精灵王用一个咒语打开了宝箱,因为这个宝箱是无法用钥匙打开的。他从中取出一个古老的羊皮纸卷轴,举起来读出上面的文字。与此同时他的女儿仍是泣不成声。他吟唱出的魔咒,就好像,在仲夏的午夜,奇异的皎月闪耀在夜空,一支由历代小提琴大师组成的乐队隐在林间,演奏出动人的音符。空气中充满疯狂与神秘,人类智慧所未知的生灵潜伏在附近,却遁于无形。
于是,精灵王吟出那个魔咒,精灵界乃至结界彼侧的凡世人间,所有魔法都听从这个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