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约纳斯
约纳斯是第一位教诲人类的先知。
这就是约纳斯,第一个先知的话:
裴伽纳之上有诸神存在。
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在我睡梦中,裴伽纳变得触手可及,其中满是神明。
我看待身边的诸神就如看待寻常之物。
只是没有看到「玛纳-尤德-苏夏」。
就在那时候,在我睡梦中的那一刻,我觉晓了。
这既是我知识的终结与起始,也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人类一无所知。
你们在夜里去寻找黑暗明确的边界吧,或是去寻找彩虹诞生之处、他从山中跃出的地方,只是不要寻找诸神创世的原因。
诸神给将要到来之物的远端镀上光辉,因此对人类而言,它们看起来比现有之物更加美好。
对诸神而言,将要到来之物与现有之物毫无差别,在裴伽纳万物恒常。
尽管诸神并不仁慈,但是他们也并不残忍。他们摧毁过往之日,却给未来之日加上荣光。
人必须忍耐现在,而诸神赐给他无知作为抚慰。
不要求知。你的寻求会让你倦乏。你将筋疲力尽地归来,最终休憩于你的出发点上。
不要求知。即使是我,约纳斯,最老的先知,也受到积年智慧的负累,疲于求知,只知人类一无所知。
曾经,我寻求了解万事万物。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而且岁月马上就要把我席卷而去。
当约纳斯不再是约纳斯,那让我不断探寻的探寻之路上,必将留下更多人的脚步。
不要踏足于那条路。
不要求知。
这就是约纳斯的话。
先知亚格当岁月带走了约纳斯,约纳斯死去,人类之中便没有了先知。
可人类依然求知。
因此,他们对亚格说:“作我们的先知吧,了解万事万物,并告诉我们它们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于是亚格说:“我无所不知。”人们就高兴了。
亚格说,一切起始于亚格的花园里,万物终结于亚格的目光中。
人们又忘了亚格。
一天,亚格看到「蒙」在群山之后结出蒙之徽印。亚格便不再成其为亚格了。
先知阿希热斯-霍特普当亚格不再成其为亚格了,人们对阿希热斯-霍特普说:“作我们的先知吧,像亚格一样睿智。”
于是阿希热斯-霍特普说:“我像亚格一样睿智。”人们就十分开心。
阿希热斯-霍特普是这样说生死的:“这些是阿希热斯-霍特普掌管的事务。”人们便向他敬献礼物。
一天,阿希热斯-霍特普写道:“阿希热斯-霍特普无所不知,因为他曾和「蒙」交谈。”
于是「蒙」从他背后走来,结出了蒙之徽印,说:“那么,阿希热斯-霍特普,现在你是否无所不知呢?”阿希热斯-霍特普就归于逝去之物了。
先知卡波克当阿希热斯-霍特普归于逝去之物,人类依然求知。他们对卡波克说:“像阿希热斯-霍特普一样睿智吧。”
于是,不论在卡波克自己眼中,或是在他人眼中,卡波克都变得睿智了。
卡波克说:“「蒙」是否对人结出蒙之徽印,取决于卡波克的建议。”
他对一人说:“你触犯了卡波克,因此「蒙」将对你结出蒙之徽印。”他又对另一人说:“你对卡波克敬献了礼物,因此「蒙」将不会对你结出蒙之徽印。”
一天晚上,卡波克正在享用人们献给他的礼物,他听到「蒙」的脚步声。那是「蒙」在夜里于卡波克家的花园中绕着他的房子踱步。
因为那夜非常安静,所以卡波克觉得「蒙」没有遵照他的建议,居然在夜里到他家的花园里绕着他的房子踱步,是件十分不详的事情。
由于夜深人静,脚步声非常响亮,所以无所不知的卡波克极为害怕。没人曾见过「蒙」的背后藏着什么,他也并不知晓。
然而,等到天亮了,光明照耀世间,「蒙」就不在花园里踱步了。卡波克忘记了他的恐惧,说:“可能只是一群牛在卡波克的花园里溜达吧。”
卡波克继续做他的工作,去了解万事万物,把它们教授给人们,并对「蒙」予以轻视。
但是那晚,「蒙」又在卡波克的花园里绕着他的房子踱步了。「蒙」站在窗前,就像一道立起来的影子,好让卡波克知道那的确是「蒙」。
一阵巨大的恐慌掐住了卡波克的喉咙,让他的嗓音变得粗砺;他叫道:“你是「蒙」!”
「蒙」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于夜色中在卡波克的花园里绕着他的房子踱步。
卡波克躺在床上倾听,心中满是恐惧。
但是,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光明照耀世间,「蒙」离开了卡波克的花园,不再踱步。有那么一会,卡波克燃起了希望,却还是满心恐惧地盼望着第三个夜晚的来临。
等到第三个夜晚到来,蝙蝠回了家,风也沉寂,夜晚十分宁静。
卡波克躺在床上倾听着。对他来说,黑夜之翼飞动得太慢了。
但是,直到夜晚与白日在裴伽纳与诸世界之间的大道上相遇,「蒙」的脚步声才响起在卡波克的花园里,向着卡波克家的房门接近。
卡波克像逃避追踪的猎物一样逃出了房子,从「蒙」面前冲了过去。
「蒙」结出了蒙之徽印,指向终结。
于是,卡波克再也不受恐惧的困扰了。那恐惧和他一样,都成为完结之事了。
海边的云-伊拉拉身上发生的不幸,以及日暮之塔的建造当卡波克和他的恐惧一同寂灭,人们开始寻找一个不畏惧「蒙」的先知,因为「蒙」总是对先知结出蒙之徽印。
最后他们找到了云-伊拉拉,他是个牧羊人,并不惧怕「蒙」。于是人们把他带到城里,这样他就能作他们的先知了。
云-伊拉拉建了一座塔。那塔面朝大海,正对着日落的方向。他把它唤作日暮之塔。
白日将尽之时,云-伊拉拉会登上塔尖,望向落日,发出对「蒙」的诅咒。他呼喊道:“哦,「蒙」!就是你用手遮蔽太阳。人们痛恨你,又出于畏惧不得不膜拜你。这儿站着一个不怕你的人,他在对你说话。你这作刺客的谋杀之主、黑暗事物之主,可恶的、无情的家伙,想要对我结出蒙之徽印就来吧。不过,在我的嘴唇因为蒙之徽印而紧闭之前,我不会停止当面对「蒙」发出诅咒。”塔下面的街道上,人们惊奇地望着云-伊拉拉,那不畏惧「蒙」的人,并向他敬献礼物;只是夜幕降临之后,他们在家中重又敬畏地向「蒙」祈祷。而「蒙」说:“人能诅咒神吗?”
云-伊拉拉就这样在他朝向大海的塔中喊出他对「蒙」的诅咒,「蒙」仍未靠近他。
「斯什」在世界各地抛掷时间。他荒弃曾经周到地侍奉他的时光,唤起更多停息在诸世界之外不灭的风沙,驱使它们攻击万物。因为「蒙」还是不碰云-伊拉拉,「斯什」便给他的鬓发添上霜雪,让他的塔上爬满藤蔓,令他的四肢疲软无力。
及至对于云-伊拉拉来说,「斯什」已经变成一个比「蒙」更加难以忍受的神明,他终于停止了在日暮时分从塔尖上向「蒙」发出诅咒。对「基布」的恩赐深感厌倦的那一日最终降临到云-伊拉拉身上。
那天,从日暮之塔上,云-伊拉拉这样对着「蒙」呼唤:“哦,「蒙」!哦,最可爱的神!哦,「蒙」,最令人渴求的就是您!您的死之恩赐是人类的传承,它让人类能够安然沉眠,归于地球。「基布」所赐的只是折磨和烦恼;「斯什」攻击世界的每一个小时都在播种愧悔。「尤哈内斯-拉海」不再来临。我再也无法因「林庞-通」而开怀。当人为诸神所弃,他所拥有的就只有「蒙」了。”
而「蒙」说:“人可以诅咒神吗?”
每天,云-伊拉拉都整夜整夜地大声呼喊:“啊,现在,为了众生哀泣的时刻,为了美丽的花环与泪水,为了潮湿黝黑的土壤。啊,为了青草下的沉眠——在那儿树木坚实的脚紧紧抓住世界;在那儿风不会吹过我的骨骸,雨水会带着暖意涓涓流下,却不夹带着风暴;在那儿,骨架在黑暗中安闲地化为碎片。”云-伊拉拉曾在他愚蠢而年轻的时候诅咒「蒙」,现在却这般祈祷着,可「蒙」却从未出现在他切盼的视野里。
在一堆骨骸上,云-伊拉拉依然躺在他曾经建造的那座塔废弃的塔基上,随风唤出刺耳的尖叫,吁求「蒙」的仁慈——如果真有那种东西的话。
诸神如何毁灭西底斯上天降罚于西底斯之谷。瘟疫蔓延三年,三年之末发生了一场饥荒;更可怕的是,战争即将爆发。
在西底斯的每个角落,白天黑夜都有人死去。夜以继日地,在那供奉着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的神庙中(因为无人可对「玛纳-尤德-苏夏」祈祷),诸神的祭司们努力祈祷。
因为他们说:“人可能会长久地听着小虫的嗡嗡声,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因此,诸神可能一开始听不到我们的祈祷,而在它们被经常重复以后才会听到。当你的祈祷长久地惊扰了寂静,有些神明或许会在漫步于裴伽纳的林中空地时遇到一个迷途的祷告。它急急颤动着,如同风暴中的蝴蝶扑闪着残破的翅膀。然后,如果诸神慈悲,他们或许会抚慰西底斯中的恐慌;否则暴躁的神明就会摧毁我们,我们也就不用再看到西底斯为瘟疫、饥荒和对战争的恐惧所苦了。”
然而,到了瘟疫蔓延的第四个年头,饥荒发生的第二年,战争仍然引而未发,所有西底斯人都聚集到那除却一神的万神庙门前。那神庙除了祭司无人可入,人们只能把礼物放在门口,而后离去。
人们在神庙门前呼喊:“除却一神的万神庙的大先知啊,基布之祭司、斯什之祭司、蒙之祭司、多洛兹汉德神迹的讲述者、众人礼物的收取者、祈祷之主,你在除却一神的万神庙中做什么呢?”。
大先知阿布-林-哈迪斯答道:“我在为所有人祈祷。”
但是人们说:“除却一神的万神庙的大先知啊,基布之祭司、斯什之祭司、蒙之祭司、多洛兹汉德神迹的讲述者、众人礼物的收取者、祈祷之主,你和你这班祭司们已经祈祷了四年之久。与此同时,我们一边给你们敬献礼物,一边凋零死去。诸神在这残酷的四年里仍未听到你们的祈祷,因此,现在,当他们将雷霆驱赶到阿格里瑙山上的牧场时,你们必须去把西底斯人的祈祷带到他们面前。否则,神庙门前将不再有任何礼物。只有天上降下露水,你们才能以之果腹。”
“然后,你们将面对他们说:‘哦,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世界之主,日蚀之父,请收回西底斯的瘟疫吧,因为你们已经与西底斯人玩了许久诸神的游戏。如果你们能这么做,他们会感激不尽。’”
大先知极度恐惧地答道:“要是诸神震怒,毁灭西底斯怎么办?”众人回答:“那么,比起因瘟疫、饥荒和即将爆发的战争而死,我们还能死得快些。”
当晚,雷霆在阿格里瑙山上咆哮。那是西底斯境内的最高峰。人们把阿布-林-哈迪斯从神庙里带出来,送到阿格里瑙山。他们说是因为:“除却一神,所有的神明今夜全都会在山上漫步。”
阿布-林-哈迪斯颤抖着走向诸神。
次日早上,阿布-林-哈迪斯从阿格里瑙回到村庄,面色苍白,惊恐不已。他对人们说:“诸神的面容坚定严厉,他们的嘴闭得紧紧。诸神没有给人类任何希望。”
然后众人说:“你应该去找「玛纳-尤德-苏夏」,那无人可对他祈祷的神明:你应该去阿格里瑙找他;黎明之前,阿格里瑙会拔地而起,直插入寂静之中,在它的顶峰上,仿佛沉睡着万物,「玛纳-尤德-苏夏」也必然在那儿休憩。你走向他,说:‘你造出了些邪恶的神明,他们打击西底斯。’或许他已经忘记了他造的神明,或许他从未听说过西底斯。你已从诸神的雷霆下逃脱,必然也能逃离「玛纳-尤德-苏夏」的寂静。”
一天早晨,天空和湖泊都明净清澈,世界一片沉静,而阿格里玛瑙比世界更加沉静。迫于众人的催促,阿布-林-哈迪斯满心恐惧地攀上阿格里瑙的山坡。
整整一天,人们都看到他向上攀爬。夜里,他在山顶附近休息。到了第二天早晨,早起的人看到他处在一片寂静之中,如同蓝天上的一个小污点。他在山巅上向「玛纳-尤德-苏夏」伸出了双臂。转瞬间,他就不见了,从此,再也无人见过这胆敢打扰「玛纳-尤德-苏夏」的人。
现今,人们提到西底斯时,都传说那山谷中的人民被一个强有力的部落消灭了。他们因瘟疫变得虚弱。在那儿矗立着一座庙宇,供奉“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神庙中没有大祭司。
因邦如何成为阿拉德克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的大先知因邦将要成为阿拉德克的大先知,侍奉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
全世界的大先知从阿德拉、若德拉,以及更远的地方前来,聚集到阿拉德克除却一神的万神庙中。
然后,他们要告诉因邦那书写在夜之殿穹窿最高处的万物奥秘。那字迹模糊不清,且是以一种未知的语言写就的。
午夜,在日落与日出之间,他们引领因邦进入了夜之殿,一起对他吟唱:“因邦,因邦,因邦,看看那穹顶,那儿写着万物的奥秘。字迹很模糊,语言也无人懂得。”
因邦抬头看去,但是夜之殿中的黑暗太过深重。因邦不及那些从阿德拉、若德拉,以及更远的地方前来的大先知,他在夜之殿中一无所见。
然后,大先知们唤道:“因邦,汝何所见?”
因邦说:“我无所见。”
大先知们又唤道:“因邦,汝何所知?”
因邦说:“我无所知。”
那位侍奉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的大先知长老,也是世上的第一位先知便说道:“哦,因邦!我们都曾在夜之殿仰望,寻求万物的奥秘。而它永远这般黑暗,字迹又模糊不清,语言也无人懂得。现在,你已掌握了大先知们所拥有的全部知识了。”
因邦答道:“我掌握了。”
就这样,因邦成了阿拉德克的大先知,侍奉除却一神的所有神明,为所有人祈祷。人们并不知道夜之殿中一片漆黑,不知道那奥秘是以无人懂得的语言写就,字迹也模糊不清。
以下是因邦写在书里的话,所有人都能读到它:
“在第九百个月的第二十夜,当夜晚降临山谷,我像往常一样,在神庙中为每个神明举行属于他的神秘仪式,唯恐某个神明在夜间发怒,将我们摧毁于睡梦中。
“我刚念出某串密语的最后一个字眼,就因疲倦在神庙中睡着了,头倚在了「多洛兹汉德」的祭坛上。当我睡着的时候,在寂静之中,「多洛兹汉德」打扮成人类的样子走入神庙。他碰了碰我的肩膀,我就醒了过来。
“尽管他扮成了凡人的模样,然而当我看到他那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眼睛照亮了整个神庙,我便知道他是一位神明。「多洛兹汉德」说:‘「多洛兹汉德」的先知啊,来看看人类可以知晓之事。’他向我展现了「斯什」之路,那路远远地延伸到未来。然后他令我起身,跟随他所指引的方向。他给我下令的时候未发一言,而是通过眼神发号施令。
“因此,在第九百个月的第二十夜,我同「多洛兹汉德」一道走在「斯什」之路上,顺时而下,走向未来。
“路的两旁,一直有人类在自相残杀。因相互杀戮而死的人,多于任何一种神明降罚所消灭的。
“城市崛起,房屋又化为尘埃。沙漠再度回归,覆上所有曾打扰它休息的事物之最后残余,将它们埋藏起来。
“人类仍在自相残杀。
“最终,我抵达了这样一个时代,人类不再靠兽类负轭,而是为自己制造了钢铁的兽群。
“在那之后,人用雾气来屠杀人类。
“然后,因为他们所造的杀业已经超出了杀戮的欲望,所以杀戮者给世界带来了和平,人类不再自相残杀了。
“城市扩增,打倒了沙漠,攻陷了它的宁静。
“突然,我看到那终结近了。因为在裴伽纳之上,那唯一的神明厌倦了休息,出现了一阵动静;因为我看到,时间这只猎犬蹲伏而下,准备一跃而起,他的眼睛紧盯着诸神的喉咙,逐一扫视;因为「斯卡尔」的鼓声忽而微渺。
“如果神明也会害怕,「多洛兹汉德」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似乎正是恐惧。他抓住我的手,领着我溯时而上,不让我看到终结。
“于是,我看到城市再次从尘埃中崛起,又在其诞生之处崩塌于沙漠之中;我再度沉眠于除却一神的万神庙中,头倚着「多洛兹汉德」的祭坛。
“然后神庙中再度亮了起来,不过不是被「多洛兹汉德」眼中的光芒照亮。只是因为黎明从东方而来,把天空变成了蓝色,晨光透过神庙的拱门照射进来。我便醒来,为了除却一神的万神举行早晨的仪式,唯恐某个神明在白日里发怒,夺走太阳。
“我还知道,因为我曾经距终结如此之近,仍没能看到它,所以无人能目睹终结或了解诸神的命运。它已被诸神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