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 八
西多诺之外的山谷中有一座罂粟花园。当夏日的清风吹进山谷,罂粟花便纷纷摇头晃脑。在那儿有一条小径,上面铺满了精心布置的贝壳。鸟儿从西诺多的顶峰飞来,涌向花园山谷中的湖泊。太阳在它们身后升起,将西诺多的影子一直投到湖边。每天早晨,当贝壳开始在阳光下闪烁的时候,都会有一位身穿织有奇异图案丝袍的老人走下贝壳小径。小径的尽头立着老人所居的小小神庙。没有人到这儿来礼拜,因为这位年老的先知佐尔奈德胡弃绝了世人,在他的罂粟间行走。
佐尔奈德胡无法理解国王的意图,无法理解城市的意义,无法理解众人为了金子的叮当声响而奔忙的原因,因此,佐尔奈德胡远离了城市的声音,远离了被诱陷在城市里的人,来到了西多诺之外休憩。在那儿,没有国王,没有军队,也没有金钱交易,只有罂粟花在风中一起摇曳,还有鸟儿们从西诺多飞到湖中,然后太阳便在西诺多的峰顶上升起;鸟儿从湖中飞走、再度返回西诺多之后,太阳便在山谷后落下,湖水和花园上方高高地现出了不谙城市的星辰。在那儿,佐尔奈德胡生活在他的罂粟花园中,斯多诺山矗立在他与人世之间;当风儿穿过山谷,高挑的罂粟向着神庙的墙壁摇头晃脑,老先知就说:“花儿们正在祈祷。瞧!它们比人类更接近神明。”
但国王的信使在旅行多日之后,终于到达了西多诺,得知了花园山谷的存在。他们看到了湖边闪烁的罂粟花园。它小而圆,就像牧羊人在有雾的早晨从山中看见的水上朝阳。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攀下秃山,走入一片孤松之中。罂粟的光芒从花园山谷中照射开来,闪耀在高大的树干间。他们在松林间走了整整一天。当晚,一阵寒风吹至花园山谷,向着罂粟呼啸。早晨,佐尔奈德胡在神庙中低声唱起一首满溢着悲伤的歌谣,当作逝去罂粟的挽歌,因为夜间花瓣纷坠,它们再也无法回到枝头,永远不能重现在花园山谷之中。神庙外,信使止步于贝壳小径上,宣读国王之名与王之荣光;神殿中传出了佐尔奈德胡的歌声,依旧歌唱着他的悲哀。然而,由于国王的命令,信使把他带出了花园,走下闪光的贝壳小径,攀上西多诺,留下空荡荡的神殿。当丝绸般的罂粟凋零之时,再也无人为之哀哭。秋风的意志被加诸于罂粟,它们从地上扬起的花冠重又垂向大地,就像勇士的羽饰在遥远的野蛮战争中被摧毁垂落,而在那远方没有一个人会为他哀悼。就这样,佐尔奈德胡走出了他的花原,被迫走入人世,见到城市,又来到城市的中央,站在了国王的面前。
国王说:
“佐尔奈德胡,国王之旅将如何?王侯与人民将如何迎接我?”
佐尔奈德胡答道:
“关于诸王我一无所知。但是在夜里,在黎明到来前的片刻,有株罂粟踏上了他的旅程。之后,野鸟如往常一般从西多诺的顶峰飞来,太阳在它们背后升起,照耀西多诺,湖边所有的花朵便全都苏醒过来。蜜蜂在花园里上下飞舞,对着其他的罂粟嗡嗡直叫。湖边的花朵曾认识那朵罂粟,却已不再知道他。阳光从西多诺的山顶斜射而下,静静照耀山谷,而有一株罂粟已不在那儿向着黎明招摇花瓣了。哦,王,我在早晨走下闪光的贝壳小径,没有找到那株罂粟,从那以后也再不会将他找到。他已踏上了那不归的旅程,离开了我的花园山谷。哦,王,我作了一首挽歌哭喊,声传山谷之外,罂粟们也垂下了头;但没有任何哭喊或哀叹可以令生命回转到那株一度生长在花园里的花朵中,他从今以后不会再开。
“无人能确切地说出罂粟的生命去往何处。通往那儿的道路必然是单向的。唯有在夜间的花园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罂粟花香,风也止息,远处的孤山中响起了诗琴的声音,若有人在此入梦,梦到那些一度在他年轻时的花园中齐齐摇曳的丝绸般的红罂粟,那些早已逝去的罂粟才会再焕生机,于他的梦境中重生。同样,诸神或许也会做梦。纵使我们的身躯已经化归尘土,伴着其他灰尘在世界上长久地打着旋儿浮浮沉沉,然而当某些神明在早晨之前那色彩斑斓的原野中倚身之时,经由他们的梦境,我们或许能够重回世间。在这些奇异的梦境里,在我们希望的中心,我们的生命或许会再度经历悲欢,直到诸神在早晨醒来,去完成他们的工作。他们或许还记得他们的闲梦,或许会在诸神的星光闪耀之时,于寂静之中将它们重温。
罂粟花的词源是拉丁文papāver,为阳性词,此处为拟人用法。(编注)
八然后国王说:“我不喜欢这些奇怪的旅程,也不喜欢漫游于诸神梦境,它们单薄得就像在太阳低垂之时不得休息的疲累骆驼的影子。诸神创造了我,让我去热爱大地上清凉的树林和跃动的溪流;他们又做下恶事,把我送往我所不喜的星空。而我的灵魂依然穿越无尽的岁月瞥向大地,就像一个曾经身份高贵的乞丐在街道上盯着明亮的殿堂。不管诸神把我送到何处,我还是如诸神所造一般,是一个喜爱地上绿野的生灵。
“现在,如果有哪个站在这里的先知能和那些迈步于东天光耀之上、极至壮美的诸神说得上话,告诉他们,在大地之上,欧泊山的南边,在那片叫做扎坎德胡的土地上有一位国王。他乐于逗留在大地上的花园中,愿把暮光之上、群星之周那诸神赐给亡者的壮丽景象留给其他人。”
于是,雅门开口了,他是欧宾神庙的先知。欧宾神庙立在一个大湖的岸边,朝向东方。雅门说:“我常常向坐在暮光之上、东方之外的诸神祈祷。若是晚霞红艳厚重,或是雷鸣将至,或是出现日月无光之兆,我便停止祈祷,唯恐我的祈祷会七零八落,被击落大地。而每当太阳在浅青或蔚蓝的宁静天空中落下,告别之光在孤山上久久停驻,我便送出我的祈祷,让它们拍打着翅膀,向上飞往那些定然在微笑的诸神,诸神就将听到我的祷告。但是,哦,王,从诸神那儿求得的超出期限的恩惠,从来不会完全如您所愿,而且,要是他们真的准许您逗留在大地上,年老的负担会日益烦扰您,直至您变作被时间驱使的奴隶,身披无人能解的枷锁。”
国王说:“既然他们设计了年岁的负担,定然也能将其阻止。因此,在一年中最宁静的夜晚向暮光之上的诸神祈祷吧,说我想要永远逗留在大地上,并永远年轻,同时,也让诸神的责罚掠过我头顶,却并不落下。”
于是雅门答道:“国王有令。然而诸神的赐福之中总有诅咒在呼号。那些曾与国王一同作乐的王侯,讲述着国王昔日的伟大功绩之人,他们将逐一老去。哦,王,而您则坐在盛宴之中高呼:‘作乐吧’,并大加赞美过去的时光。您将发现花白的头颅于瞌睡中点动,人们逐渐忘却了过去的日子。然后,那些同您作乐之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神明唤出;那些吟唱您最爱歌谣的歌者的名字也一个接一个地被神明唤出;最终轮到那些在夜里追逐灰野猪、并在欧格呼姆河中抓到它的人——只剩国王一个。之后的新一代人不曾听闻国王旧日的功绩,也不曾与他战斗追逐,他们不敢像早已死去的王侯一般与国王作乐。每时每刻,那些死去的王侯在您的记忆中变得愈发珍贵、愈发重要;每时每刻,那些侍奉您的人于您将变得愈发渺小。所有的旧事物渐渐消退,逐步兴起的新事物与旧事物并不相同,世界在您的眼前逐年改变,您儿时的花园中杂草丛生。因为您的童年是在旧时光中度过,所以您喜爱古老的日子,但它们与它们的习俗将被新时光倾覆,即使是一个国王的意志也无法阻止神明为所有的旧日习俗所安排的改变。您将一直说:‘过去并非如此。’而即使对抗的是一位国王,新的习俗也将永远获胜。在寻欢千遍之后您将厌倦作乐。最终,您将倦于追猎,而年老仍然不会靠近您,来扼杀那过于频繁地得到满足的欲望;那时,哦,王,您将是一个渴望追逐的猎手,却没有什么可以追逐,没有什么不是再三被您征服。当任何东西都不再能引发您的热望,年老还是不会来埋葬您的雄心。历经了多个世纪,您将变得睿智而冷酷,并异常悲伤。您的思想将超出您的同伴,您将为了他们的愚蠢诅咒他们,而他们将无法领会您的智慧,因为您的想法与他们的不同,他们所造的神明也不是过去的神明。您的智慧不会给您带来任何慰藉,您只会日渐拥有更多的知识来证明您一无所知。您将觉得自己是满世界愚人中的一个智者,不然便是满世界智者中的一个愚人,因为所有人都很笃定,而您的疑惑却一直在增长。当那些跟您谈论您昔日功绩的人已全部死去,那些未曾目睹过它们的人会和您继续谈论;直到有一人在跟您谈论您的勇武事迹时,添油加醋到甚至超过了人在御前谈话应有的限度,您将忽然怀疑起这些伟大的功绩是否真的存在过;而无人能够告诉您答案,只有诸神的声音仍旧回响在您的耳边,那是多年前他们召唤您过去王侯朋友的声音。您将听到旧日的知识被错误地讲述,然后被人遗忘。之后将出现众多先知,宣称他们发掘出了古老的知识。于是您将发现,寻求知识只是徒劳,正如追猎是徒劳,作乐是徒劳,万物皆为徒劳。一天,您将发现作国王也是徒劳。于是,民众的欢呼将令您万分厌倦,直到人们厌倦了国王为止。然后您将知晓,您已经从您的旧时光中被连根拔起,生活在不相宜的时代。当您丢掉了您的王冠,那些曾得您准许、在孩提时代被祖父带来亲吻国王之足的人,将因为您没有学会拿黄金来交易而嘲笑您,您尊贵的耳中听到的全新的笑话将像冰雹一样击打您的头。
“不是所有未来的奇迹都能安抚您的往昔记忆,那些记忆遁入诸神已收拣的岁月里,每过一年都变得更加温暖明亮。您总是梦想着您早已死去的王侯和旧日里其他国度的国王,因此看不到在无王时代中匆促又戏谑的人们所达到的辉煌。最后,哦,王,您将感觉人们在以您所不理解的方式发生改变,他们知晓了您所不能知晓的东西,直至您发现他们不再是人,统治地球的是一种以人类为先祖的新种族。他们将不再与您交谈,因为他们在加紧探寻一个您永远无法理解的问题。您将知晓,您不再能够参与塑造命运,而是生活在满是城市的世界里,唯一渴望的就是重见空气与招摇的绿草,还有林间的风声。然后,甚至连这样的世界亦将终结。诸神的身影将在黑暗中集纳所有的生命,只有您的生命除外。那时山峰将把大地长久以来贮存的热量抛向天空,大地将变得苍老而寒冷,无物生于其上,只剩下一位国王。”
然后国王说:“还是向那些冷酷的神明祈祷吧,因为他们曾经喜爱大地,赐予了大地上所有的花园、树木和歌唱的溪流,所以他们在大地变得苍老而寒冷之后依然会喜爱它。那时地上所有的花园都将消逝,所有地上生命的目的皆告失败,只有记忆存在。”
九然后帕哈恩说话了,他是胡恩之地的先知。
帕哈恩说:
“有一个人知晓答案,但他没有站在这里。”
国王说:
“要是我的信使骑着快马,整夜奔驰,能到达他的所在吗?”
先知说:
“您的信使一夜之间肯定能到达他那儿,但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返回。在这座城市之外,有一座山谷蜿蜒穿越整个世界,最终在胡恩的绿野上变得开阔起来。在远处,山谷的一侧是闪耀着光芒的海洋,另一侧是一片古老的黑森林,遮蔽了胡恩的原野;在森林和海洋之外,除了暮光别无他物,暮光之外便是诸神。谷口上安睡着瑞斯陶恩村。
“我便是降生于此,听着牛羊的低语,看着高高的炊烟立在天空与瑞斯陶恩宁静的屋顶之间,学到人不可走入黑森林,在森林和大海之外除却暮光别无他物,暮光之外便是神明。时常有旅者从世间而来,一路走下蜿蜒的山谷,在瑞斯陶恩村中讲着奇怪的口音,然后返身再度攀上山谷,回到世间。有时国王会从世间走下山谷,伴着铃铛、骆驼、徒步奔跑的人群,但是旅者总是穿过山谷返回世间,无人会越过胡恩之地,去往更远的地方。
“吉斯奈布也降生于胡恩之地,同我一起照看牲畜。但吉斯奈布不会用心倾听牛羊的低语,也不会看高高的炊烟立在屋顶与天空之间,却一定要知道从胡恩到世界与暮光的交接处到底有多远,而从暮光到诸神安坐之处又有多远。
“吉斯奈布在照看牛羊的时候,总是陷入梦幻;而他人入眠之时,他便在不可进入的森林边缘附近漫游。每当他进入梦幻,胡恩之地的长者总会责骂他;然而在我即将向您讲述的那一天之前,哦,王,吉斯奈布仍同其他人一样,和同伴们混在一块。吉斯奈布那时二十岁上下,他和我坐在牲畜旁边,长久地凝视着胡恩之地尽头黑森林与大海的交界点。等夜晚将暮光驱赶到森林之下,我们就把牲畜一块儿带回瑞斯陶恩。我走上房舍间的街道,去瞧瞧从世间走下山谷的四位王侯。他们穿着红红蓝蓝的衣服,头上插着羽毛,用一些闪光的石头来交换我们的羊。他们说那些石头在世间对王侯价值连城。我卖了三头羊给他们,达尼亚哥卖了八头。
“但吉斯奈布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到四位王侯所在的市场,而是独自穿过田野,去往森林的边缘。
“第二天,吉斯奈布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早晨我看到他从田野回来,便用牧人彼此呼唤的方式向他打招呼,他却没有回应。然后,我停下来跟他说话,吉斯奈布却一言不发。最后我生气了,离他而去。
“后来我们一块儿谈论吉斯奈布。其他人也同他打过招呼,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对一个人,他说他听到了诸神在森林之外的说话声,因此他再也不会去听人类的话音了。
“于是我们说:‘吉斯奈布疯了。’并没有人去劝阻他。
“另一个人取代了他在畜群中的位置。夜里,吉斯奈布坐在平原上森林的边缘,孤身一人。
“吉斯奈布有好多天都没同任何人说过话。只有在有人逼他讲话时,他才说,诸神每天晚上从暮光与大海之外而来,坐在森林之中。他听到过诸神的声音,便不再同人类交谈。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瑞斯陶恩的人开始把吉斯奈布看作一位先知。当陌生人从世间走下山谷,我们习惯于指着他说:
“‘在胡恩之地,我们也有一位先知。他和你们城市中的先知不同,因为他在夜里与诸神交谈。’
“吉斯奈布在保持沉默一年以后来找我说话。因为我们相信他与诸神交谈,所以我对他鞠躬致敬。吉斯奈布说:
“‘我在一切结束之前对你说话,是因为我太孤独了。在我听到诸神的声音吟唱于暮光之上以后,我怎能再与瑞斯陶恩房舍间、小巷上的男男女女交谈呢?但是,我比瑞斯陶恩更加孤独,我告诉你,这是因为当我听到诸神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的确知晓每位神明的声音,那声音永远召唤着我,让我永不满足;我知晓他们的声音,他们召唤着我的灵魂,令它不安;通过他们的声调,我知道他们何时欢欣,鉴于即使是神明也会感到伤悲,我也知道他们何时悲伤。我知道往昔的城市何时倾覆,知道诸神哀恸的挽歌里歌唱着英雄们弧形的白骨。但是,唉!我不懂他们的语言。诸神之言辞的美妙旋律击打我的灵魂然后离去,于我未知莫明。
“‘因此,我从胡恩之地出发旅行,到达了先知阿宁-约的处所,告诉他我想要理解诸神言语的含义;阿宁-约叫我去向牧人请教关于诸神的知识,因为牧人的所知恰好是人所可知的限度,若是超过了它,知识就会变成麻烦。
“‘然而我告诉阿宁-约,我听到过诸神的声音,知道他们在暮光之外,因此无法再向牧人用从山坡上亲手挖来的红色粘土做成的神像鞠躬。
“‘然后阿宁-约对我说: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忘记你曾经听到过诸神的声音,再度对牧人用红色粘土制作的神像鞠躬,以此来感受牧人所感受的安宁。最终死去之时,也要虔诚地铭记那些牧人用从山坡上亲手挖来的红色粘土做成的神像。因为,那些坐在暮光之外对着粘土神像微笑的诸神所赐予的既非安宁,亦非满足。”
“‘而我说:
“‘“我母亲用她得自山峦的红色粘土,造了一尊有千万条手臂和千万只眼睛的神像。在她向我歌唱它的力量之时,在她向我讲述它神秘的降生之时,那尊神像被损坏了;而我的耳边总是回响着诸神的旋律。”
“‘阿宁-约说:
“‘“如果你仍要寻求知识,你要知道,只有那些到达诸神身后的人才会清楚地了解诸神话语的含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乘船出海,从胡恩之地出发溯海岸而上,驶向森林。在那儿,海边的峭壁转向左边或朝向南面,暮光自大海上方彻底照耀在这些峭壁之上,你能在那里绕到森林背面。诸神于夜间降临这世界边缘与暮光相混之处,如果你能到达他们身后,你将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声音。那声音向海大声轰鸣,并用歌声把暮光填满。于是你将理解诸神言语的含义。然而,在峭壁转向南面之处,诸神背后坐着布瑞姆多诺。他是海洋中最古老的漩涡,咆哮着守卫他的主人。诸神把他永久地拴在被暮光照亮的大海海底,让他来守卫峭壁之后的森林之门。如果你能在这儿如你所说一般听到诸神的声音,那么你就能清楚地了解它们的含义。然而,当布瑞姆多诺把你和你的船只整个拽入深海之时,听懂诸神的话也帮不上你的忙。”’
“就这样,吉斯奈布对我说话了。
“我却说:
“‘哦,吉斯奈布,忘了那些森林之外那些被漩涡所守护的神明吧,如果你的小神像破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崇拜我妈妈做的小神像。千万年以前他曾攻城掠地,但现在他已不再是一个狂暴的神明。向他祈祷吧,吉斯奈布,他便会给你带来安慰,带来牲畜的滋蕃,带来一个温和的春天,以及在最后给你生命带来一个平静的结束。’
“吉斯奈布却不以为意,只吩咐我去找一艘渔船和几个桨手。于是次日我们便乘渔船离开了胡恩之地。和我们一道的还有四个渔夫,他们划船,我掌舵,而吉斯奈布坐在船头,一言不发。我们向西划去,溯海岸而上。晚上我们抵达了峭壁转向南面的地方,暮光闪耀在峭壁与海面之上。
“我们在那儿转向南方,立刻就看到了布瑞姆多诺。正如国王死于战争后,有人会撕碎他的紫袍,把它分给其他的武士——布瑞姆多诺撕扯着大海。他有一只粗糙的手永远拽着大胆船只的风帆,让它们绕着自己旋转。所有敢于出现在这片海域的船只,都成了由他对沉船的贪婪所造就的古老灾难的纪念品,环绕着他坐下守卫主人之地。他另一只伸得远远的手则空着,一直上下挥动,让我们不敢靠近。
“只有吉斯奈布没有看见布瑞姆多诺,也没有听见他的咆哮。等到我们不敢前行之时,他命令我们从船上放下一条带桨的小船。吉斯奈布下到小船里,毫不在意我们的话语,独自划桨前行。在他面前,布瑞姆多诺发出一声压倒了船只与人群的胜利欢呼,而吉斯奈布一到达诸神身后,就向森林看了过去。夜晚的巢穴中放出暮光,彻底照耀他的面庞,照亮了他在到达诸神背后时眼里绽放的微笑。他在诸神为暮光照亮的峭壁之上找到了他们,他终于近距离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清楚地知晓了它们的含义。在那真理最终清晰响起之地,从这充满怀疑与骗子先知的惨淡世界上,从所有被隐藏的含义里,他被布瑞姆多诺带走了。”
然而,当帕哈恩说完后,布瑞姆多诺那为了古老的胜利与倾覆的船只所发出的狂笑似乎依然回响在国王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