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牛家,牛雙玉忍不住問︰「為什麼不能賣香包,我一天能做十來個,從除夕開始一直做到正月十四,你曉得會有多少入帳嗎?」成本不到三文的香包賣上五文,甚至六、七文都有人買,她為何不做,翻倍的好生意啊。
「人太多。」面色如水的趙冬雷說不出怕她太累的話,從收了秋麥後她就忙著賺錢,一刻不停歇,原本還有些肉的面頰都消了,臉色不若先前紅潤,出現體衰的病兆。
「人多才好,香包賣得快。」人潮等于錢潮,越多越好,有什麼比蜂擁而至的人潮更為賺錢?
牛雙玉的想法並不復雜,她單純的想著先拼過免糧稅、低地價的三年,替家里多賺一些錢、多買幾畝土地,等到三年福澤一過,他們家也安定下來了,可以朝小康發展。
所以她有些急躁了,擔心機會不等人,不趁這時候下手買地更待何時,等地價調回原價時得多付近一倍的價錢才能買到,身為有規劃的聰明人豈能錯過時機,自是趁此時竭盡所能的屯地。
牛雙玉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她忽略了自個兒的身子負荷不了,長期的勞累使她的雙頰黯沉,失去光澤,人也從弱不禁風變成骨瘦如柴。
「人多事多,人擠人容易出事,你忘了上一回到觀音寺為你大哥、二哥求平安符時,那個企圖迷暈你,打算帶走你的婦人?」莫非他及時發現異樣揭穿那婦人,她早中招了。
聞言,她臉上一訕。「那是意外……」
「意外往往發生在你沒防備的當頭,凡事沒有絕對。」別人想什麼無法預料,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又不是美人,擄了我也賣不到好價錢。」搞不好要倒貼,她要用的藥也不少,光是藥費也叫人頭痛吧。
牛雙玉近年來的藥用得少了,大多是固元護氣的補品,少發作的她便以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能像當學生時那樣的上山下海,扛磚頭、拌泥、做土質測驗,再遠、再高的地方也去得了,豈料這是在透支自己的身體而猶不自知,賺錢的喜悅讓她毫不在意那一點點的不適,心想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偏偏所有人都察覺她的不對勁,唯獨她樂在其中,不敢對她太嚴苛的牛家兄弟只好找來趙冬雷,讓他在一旁多提點她兩句,銀子是賺不完的,不用急于一時,千金散去還復來。
趙冬雷因她這句「不是美人」而頓了一下,以指挑起她下顎。「是不美,但眉眼間有股令人想再看一眼的清韻。」
他沒說的是,她最大的優點在于有雙會勾人的雙眼,不是有心的勾引,而是無意的撩撥,笑眸中的慧黠像水波蕩漾的漣漪,輕輕地,一波又一波,勾動人心。
她一听,突地掩嘴。「難得听你這根木頭贊我一回,我來年一定會大發特發。」
「不用來年,我現在就讓你發。」他將手放在她頭上,五指捉呀捉的捉亂她好不容易梳好的雙丫髻。
發瘋。
「啊!不要弄我,趙冬雷,把你的手拿開,我要用燒紅的炭火燙你……」牛雙玉尖叫著想逃開他的魔手。
「別光說不練,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單手一撈的趙冬雷輕而易舉的箝制住她柳條兒細的雙腕,將人壓在灶台邊。
當牛家兄弟來灶房喊兩人吃飯時,看到的便是這副雄鷹壓雲雀的驚悚畫面,三個人同時睜大眼,驚愕不已,兩位年長的哥哥更有如被雷 到頭頂,從頭到腳僵直得動不了。
「你們在干什麼?」比較單純的牛豐玉率先打破僵局。
察覺自己的姿勢不對的兩人倏地分開,異口同聲的說︰「玩。」
好奇心重的孩子更納悶了。「在灶台旁有什麼好玩的,灶口的火星飛濺出來燙到了可不好玩。」
他被燙過幾回,很疼。
「……」趙冬雷不知道該說什麼,直接無視。
「誰像你不小心愛玩火,火渣子才不燙我呢!來,幫我把富貴魚端出去,長生菜煮好了就能開飯。」眼神飄忽的牛雙玉笑著揉揉弟弟的頭,臉頰、耳朵皆有一抹殘紅。
一年過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後的年尾,過了子時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塊兒圍爐。
一只底下燒著紅炭的銅爐擺在圓桌子的正中央,爐上架著鍋子,鍋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擺上豬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蒜和各種的配菜,一大鍋湯正熱滾滾的冒著白煙。
九道大菜圍著鍋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雞鴨魚肉,有涼拌,有快炒,還有燜上一天的鹵蹄膀,菜色之豐富勝過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豐盛,晚點還有餃子可吃。
「咱們家剛泡的黃蜂酒還不能喝,所以買了酒性沒那麼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們都還小不能多飲,一人最多一杯,誰偷喝就罰洗碗。」牛雙玉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酒這句話她是記住了,可是辦不到,在這麼熱鬧的年節,不喝一杯酒助興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開手的讓眼前的至親盡興,掃走過去一年的不開心和傷心。
驀地,她的眼波掃過某張俊逸非凡的側臉,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臉人人愛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懶,叫冬雷表哥幫你洗,我不怕洗碗,再來一碗。」沒喝過酒的牛豐玉醉了,膽大包天的說起醉話,還抱著酒輝子說要大醉一場,男子漢要練酒量。
「 !小酒鬼,咱們家缺頭牛,拿你頂上。」話剛一出,牛雙玉就想到他們家該買牛了,老和村子里搶那十頭耕牛,他們真的搶不過,還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賣春聯和煎餅的銀子,買頭牛綽綽有余,等十五過後開市了,再去買頭牛回來。
想到手邊的錢越來越多,她就樂不可支的笑著,一雙瓖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別明亮,彷佛夜里都不用點燈了,用她燦亮的雙眸照明,驅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陰霾。
會越來越好的,她想。
「來來來,吃飽了發壓歲錢,二弟、妹妹、小豐一個,表哥你沒有,你比我大。」過年太高興的牛輝玉也說起笑話了,臉上堆滿笑的挨個發壓歲錢,一人二十個銅板。
牛家賺的錢都由牛雙玉管著,不過她會在日常花銷上多給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給十文到五十文,他們私底下幫人寫信或做事的小錢則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賺的銀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來,那是家里的「公費」,用來支付家中的開銷,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趙冬雷,因為他不姓牛,所以牛雙玉會多給他一些,畢竟他打的野味賣了不少錢。
「我不用。」他從未收過壓歲錢,不稀罕也不在意……趙冬雷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鬧的牛家人後,他腦中浮現了些模 的片段,一群人在歡樂飲酒,唯獨他一人坐在角落獨酌,四周人很多卻無一人上前攀談。
「你不用,我給你。我娘說過,沒成親前都是孩子,都該有壓歲錢,接下來的一年才會順順利利,趙冬雷,你會一天比一天好……」牛雙玉笑嘻嘻的遞上紅包袋。
捏著扁平的紅紙袋,眼眶發熱的趙冬雷有一絲動容,這惹人疼惜的小泵娘呀!「我沒準備……」
他沒想過要給人壓歲錢,過年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他不知道,但他喜歡牛家的吃吃喝喝,為一家團聚而歡喜。
「以後再補給我,你敢不給,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條兒,細細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