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書生的身分(1)
華千華像個失去魂魄的搪瓷女圭女圭,任由丫鬟們替她淨身更衣,她兩眼無神地坐在床畔,耳邊听見的是青齡的泣聲。
她無心安撫任何人,當她決定那麼做時,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而她也終于明白,原來夢的結局都是自己一手主導。
「公主,查總管來了,就在偏廳里候著。」
門外有人通報,華千華紅潤的唇揚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緩緩起身,道︰「你們都留在這兒。」
「公主,查總管是來救你的,對不?」哭成淚人兒的青齡輕拉住她。
華千華輕點著頭,再看了眼襁褓中的兒子,隨即走出門外,寒風襲來,抬眼瞧見陰霾的天空彷佛落下點點雪花,不再多停留,她快步踏進偏廳里,就見查慶一臉焦急地迎向前來。「公主,王爺要我備了替身應審,你呢一會就跟著範大人安排的人馬從後門出城,先到豫州,王爺會……」
「查慶。」她噙著笑打斷他連珠炮般的交代。「查慶,我不能走。」
「……公主?」
「查慶,皇族一脈的子嗣單薄,如今凋零得只剩下四哥,哪怕朝中有不少人欲擁立四哥為帝,但要是問審被斬首後發現不是我,四哥會成為眾矢之的,別說登基了,就怕有人狼子野心趁機造反,屆時皇朝就要易主了。」
查慶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是沒想得這般深入,但是——「公主,王爺既會如此交代,必定是他已準備妥當,公主別擔心。」
「你錯了,查慶,四哥他……只擔憂我,就怕我被傷及,他壓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甚至不在乎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而我已經拖累了四哥這麼多,你要我怎麼忍心再害四哥?我自個兒做的事,我自個兒擔。」
「公主,不行啊,王爺要親審,這等于王爺會親自動手以服眾人之口,你要是讓王爺發現真是你被斬首,王爺……」
「那就別讓四哥發現,你拿面罩罩著我的臉,多罩幾層……斬首後把我的頭藏起來,想辦法讓四哥馬上離開現場。」
「可是……」查慶急得都快掉淚。「王爺終究會發現的,王爺會心痛至死的!」
「那就永遠別讓他發現,城門此刻必定有人守著,就說我換了裝在城里待了幾天才出城,出城後沒了消息……我寧可讓他找,也不要他出事,你也和我想的一樣,對吧?」華千華一口氣說完,催促著查慶將原本要罩在替身頭上的面罩為她戴上。「別哭,四哥會察覺的。」
查慶抹去了淚,心痛欲死地替她多戴上幾層帷帽,領著她進宮。
冰冷的空氣里散發著肅殺之氣,一如她的夢中,她曾經是恁地恐懼,可如今她卻是喜悅的,一如當初夢中的心情。
以往不懂的,她現在全懂了。
唯有她死,華逸才能真正解月兌。
進了宮,她跪伏在地,听著華逸沉聲道——
「長樂公主……為什麼策劃政變?」
她听著,淚水盈眶,她卻笑了。
「長樂公主,本王在問話,回答!」
她垂著眼,看著走到面前繡如意雲彩的烏頭靴,如果可以,她真想再抱抱他,告訴他,希望來世他們不會如這一世有緣無分。
「長樂……你為什麼要逼本王殺你?」
听至此,她緩緩地閉上眼,無聲祈求著,老天啊,千萬別讓四哥發現……這一世四哥已經夠苦了,所有的苦難都讓她帶走吧。
長劍刷的一聲抽出,她緊閉著眼,那瞬間,她沒感覺到痛,卻听見有大臣在高喊著——
「公主政變與豫王無關,本官推舉豫王登基。」
聞言,她疑惑張眼,見自己身首異處地倒在血泊中,嚇得她退上幾步,不解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耳邊突地又听見——
「那得要先查查那人頭到底是不是長樂公主!」有個大臣高喊著。
她驀地抬眼,就見有人快步沖向前要掀開人頭上的面罩,查慶跟著要搶,卻已來不及,她驚懼地看著華逸回頭,在面罩被掀開的瞬間——
「是長樂公主沒錯!」
「豫王大義滅親,乃是帝王風範。」
華逸瞪大了總是愛笑的桃花眼,像是看見了多麼不可思議的畫面,他踉蹌地走向尸首,推開了掀開面罩的人,雙眼直盯著那淚水橫陳的面容。
「……千華?」他噴聲喃喚,探手輕撫去頰上的淚痕,他眉頭深鎖著,像是個犯了錯的
孩子,疑惑不解又恐懼。
「千華!」後一步趕到的範恩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不是千華……」華逸低聲否認。「怎麼會是千華……不是、不是,搞錯了……查慶會助她月兌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然後我們會在豫州團聚,我們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他突地頓住,黑眸里,淨是荒涼。
「華逸……」听著他細碎的低喃,範恩輕晃著他的肩。「華逸,你振作一點!」
華逸像是充耳不聞,輕柔地捧起人頭,對著她道︰「千華,四哥最疼你了,為了你,四哥沒什麼不能忍的……只要你好好的,四哥什麼都能忍……只要你好好的……千華……」
驀地,身旁一個膽子大的官員一把揪住了人頭的發,高舉著。「你們都看見了,豫王方才說了一家三口,還說查慶會助她月兌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這分明是共謀造反,而且還違背倫常,罪該萬……」
話未盡,那人已遭腰斬,血濺當場,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
「誰說我和千華違背倫常?」華逸搶回了人頭,輕柔地親吻其眉間,入魔般的充血黑眸斜睨著不遠處的官員,緩緩地掃視在場所有人,最終看向哭伏在地的查慶。
「華逸,你冷靜點。」範恩站在他的身後低喚著。
「冷靜?」華逸似癲若狂,將人頭摟進懷里。「我一直都很冷靜,母妃要我不爭,我不爭;母妃要千華出閣,我不搶……華透對我再三刁難,我可以忍……我可以忍,可是千華都死了……我還忍什麼?!」
像是發狂般,他持劍開始了一場屠殺,禁錮在他身上的束縛消失了,他不再隱忍,他不再退讓,他失去了理智,殺紅了眼!
她站在不遠處,不敢相信在她死後竟是如此的光景。
「四哥……」她破碎喊著。「四哥!」
然而,他充耳不聞,一個個都不放過,官員宮人四處逃竄,眨眼間,南天宮前的石板廣場淪為人間地獄。
眼見他持劍轉向跪伏在地的查慶,她隨即沖向前,擋在查慶面前。「四哥,不要,不關查慶的事!」
然而,他卻是持劍指著她,狂亂的眼里一片猩紅。
「……你是誰?」
「四哥?」
「誰允你入我的夢?」
「……咦?」正疑惑之際,長劍毫不猶豫地砍向她,她放聲尖喊著——「不要,四哥,不要!」
「五姊、五姊!你醒醒、你醒醒!」
人中處痛了下,教她猛地張眼,看著眼前的姑娘家,她戒備的欲起身,渾身卻是酸軟無力,見她又探手過來,不禁怒斥——
「放肆!」
那姑娘愣了下。「……五姊,你清醒點,是我呀。」
五姊?那是誰……
「五姊,我是柳九呀,你的九妹!」
她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又閉上眼,她想起來了,她是柳堇……柳家行五的柳堇,她終于醒了。
這一夜……太漫長了……
威鎮侯府西側廂房里,男人緩緩地張眼,黑暗中卻見黑眸一片猩紅,待他再閉了閉眼,猩紅才慢慢褪去。
他垂斂長睫,思索片刻下床推門而出。
夜色正深濃,理該闐靜的夜,主屋那頭卻是熱鬧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