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禮部尚書的孫女。」範貴妃頗滿意她的評語,輕輕地點著頭。「你四哥說你看人眼光獨到,能得你贊美肯定不錯。」
「四哥胡說,母妃可別信。」他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眼光獨到的?
「你四哥向來不胡說,他說,要是你不喜歡的,你就不親近,而你不親近的,通常都是很長心眼的,都是咱們鐘粹宮不留的人。」
華千華頓住,沒料到這些事華逸竟是看在眼里,所以那些沒再出現過的宮女不是因為被範貴妃收去,而是被趕出鐘粹宮?
「沒錯,四皇子一直囑咐奴婢要留意公主,只要公主不喜親近的,直接稟報娘娘處置。」站在後頭的青齡忍不住插了嘴,還補了一句——「可公主打一開始就挺親近奴婢的。」
華千華眼角抽了下,徹底無言……對上青齡這種自圓其想的狠角色,她還真的是束手無策。
範貴妃掩嘴低笑著。「那倒是,除了青齡外,公主最親近的就是逸兒了,不過往後還會有個姑娘比公主還要親近逸兒呢。」
華千華心里喀登了下,像是察覺了什麼,正欲問出口時,廣林苑另一頭突地傳來騷動,華千華抬眼望去,瞧見是皇上身邊的太監,身旁的範貴妃隨即握起她的手,要她跟著起身。
華千華滿臉疑惑,余光瞥見那太監持著聖旨朝這頭走來,朝她細聲喊道︰「皇上有旨,公主接旨。」
她微皺起眉,卻感覺範貴妃輕扯她一下,她才意會地福身等候旨意。
太監打開了聖旨,細聲念著,「朕知悉雎城一戰,公主費盡心思備藥材,助戰有功,封公主為——長樂公主,賜百匹帛,食邑六千戶。」
她狠頓了下,抬眼直瞪著那太監。
……長樂?她夢中的長樂公主!
還沒來得及厘清思緒,廣林苑後頭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可以听聞禁衛沉而急的腳步聲,這頭的女眷不禁朝後頭探去,不一會有人急步奔來,邊喊道︰「不好了,二皇子溺死在御池里了!」
第四章 吾妹初長成(1)
中秋夜,可是真真實實地讓皇後給哭斷腸了。
就連華千華也沒想到當年華逸的警告竟會一語成讖。如果她沒記錯,當時在場的還有華透。
華透和大皇子是同母兄弟,然而大皇子年幼即夭折,就在華透三歲那年,母妃亡故,于是他便讓皇後收在身邊教養,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像只狗般地亦步亦趨跟在華逵身邊。
人人皆以為狗兒忠誠,可狗兒的忠誠是來自于主人的疼惜信任,如果不得疼惜信任,甚至一再遭受欺凌,隨時都可能反咬一口的。
眼前,她沒興趣猜測華逵之死是否與華透有關,橫豎這事自有禁衛查辦。
教她惴揣不安的是……是哪件事呢?
思及此,她不禁撇唇笑得自嘲。多可笑,眼前她該擔憂的是自己的將來,可偏偏她又不住地回想母妃在筵席上的提問,在在表示她正在替華逸挑媳婦。
也是,明年華逸就滿二十歲了,要是立了戰功,回京必定是封王,屆時當然要迎娶王妃,而後帶著他的王妃前往邑地……
思及此,她用力地閉上眼,不願想像他的身邊多了個女人,介入了他和她之間。
可是……她憑什麼認為他倆之間不該被任何人介入?他倆是兄妹,盡避她心知兩人毫無血緣關系,但他知道嗎?這個敬妃守到死都不敢說的秘密,恐怕除了她和雲織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
華逸待她好,只是因為她是妹子,她只是個妹子,只能當他一輩子的妹子……她卻不想。
她貪心了。
空洞的水陣看著花架上搖曳的燭火,努力地不讓內心的貪念冒出頭,只因她比任何人清楚,她沒有奢求的資格。
一個皇子,一個公主,怎麼可能在一起?
敬妃死守的秘密,早已注定她的命運。
而她的命運,不……華千華的命運,最終仍是走向被斬首示眾嗎?
眼前她該擔心的,是被賜封為長樂公主的她,真會重現一再糾纏她的惡夢?
一場教她作了十幾年的惡夢,至今記憶猶新,夢中的男人確實是喚她長樂公主。真是場荒唐的夢,像是要讓她知曉前因後果般,竟讓她的夢境往前推了好幾年。
那麼,她的死期近了嗎?
她到底犯了什麼非要被斬首的大罪?記憶中,夢中的男人問她為何策劃政變……夢中的男人自稱本王,有資格被封王的人眼前就只剩下華逸和華透,而她又是為何策劃政變?
華逸呢?為何華逸沒有保護她?是因為他前往邑地,抑或者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是華逸最終坐上了皇位……不對,如果皇上是華逸,她根本不可能策劃政變,但如果是華透坐上皇位……
忖著,她驀地想起皇上擬的旨意,提起她準備藥材,助戰有功……是華透將這消息傳出的,他為何要這麼做?巧的是就在公公宣旨時,傳來了華逵的死訊,這事和華逵的死有關聯嗎?
是她太低估他了?
垂著眼半晌,她疲憊地往床上一倒。
不行了,今晚發生太多事,她累到極限了,已經無法思考,不管怎樣,就算她無法永遠賴著華逸,也只求華逸安好無恙。
華逸必須好好的,別再讓她牽腸掛肚。
翌年入春,支援雎城的大軍凱旋回京。
華逸站在離京城最近的驛館里遠眺京城方向,任憑入夜寒風刮動他的衣袂,他的目光專注,壓根沒察覺身後有人接近。
「瞧什麼?」範恩突地開口,狀似有意嚇他。
華逸頭也沒回地道︰「京城。」唉,他這個官拜五軍營坐營官的表哥忒幼稚,這種嚇人法子他好幾年前就不用了。
範恩好笑地往他肩頭一搭。「什麼時候你這雙眼能看得這般遠,遠到連京城都瞧得見了?」要他瞧,京城的方向被山形給擋著,一片烏漆抹黑,到底是能瞧見什麼,直教人玩味。
「有心就瞧得見,你不曉得嗎?」華逸睨他一眼。「不是說一路奔馳累極了,怎麼還不就寢?」
「累的還有你吧,你這一路累死了幾匹馬了?」範恩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是在急什麼?不跟著大軍一起回京,倒是一路搶先,是急著回去領功不成?」
「功?」華逸哼笑了聲,熠亮的桃花眼帶著幾分不可一世。「你當我稀罕領功?保家衛國是皇族的責任,要我藉此領功,我倒覺得羞了。」
「既不是要領功,那你是在急什麼?難不成是因為二皇子溺死在御池一事?可那都是去年中秋的事了,宮里要真出什麼亂子,你現在再急也沒用。」範恩身形與他一般,五官端正,帶著武將特有的氣息,斂笑時總教姑娘家嚇得退上幾步。
「宮中能出什麼亂子?老五、老六全都被關進五倫塔,老二死了,宮里就只剩老三……都沒人能斗了,還能亂什麼?」華逸哼笑了聲。
他早知道奪嫡之戰遲早會發生,倒沒想到在他隨軍支援時鬧得如此不可開交,他不得不說老三真是好大的本事,如今他擔心的是千華與老三走得太近。
華透一再私下請驛兵送藥材,湊不齊金創藥的藥材後,轉而備了些黃芩之類可止血消腫的藥材,他就知道必定是千華托他的,可偏偏千華回給他的書信通常只有安好兩字,其余的只字不提。
真是的,就不會寫她思念四哥嗎?
哄哄他都不成?
「既然你不是擔心宮中亂象,那又是為什麼急著趕回宮?」話落,瞧華逸半晌不吭聲,他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促狹。「該不會是早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