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上) 第5頁

緩緩的,她從黃昏時找到的隱蔽處站了起來,那是個略微凹進去的山壁,前方還有樹叢遮擋,不仔細看就看不到蜷縮在里面休息的她。

深吸了口氣,她走到較為空曠的地方,因為沒有光害,天上星辰無比明亮,多得像是伸手就能摘取。

黃昏時,她藉由日落的方向辨識出了東西南北,她沒有急著跑去那些建築群,只是找了個地方小歇一會兒,她會過去的,但她沒有蠢到在毫無防備時就走入那個地方。

當她仰望星辰,試圖辨識自己所在的方位時,很快就發現,那些星星她一個也不認得。她挑起了眉,不過沒有困擾太久,只是轉身爬回先前看到那群建築物的地方。

那里的建築亮著燈。

不是每一棟都亮著,但確實有燈火。然後,她看見了月亮出現在山頭上。那是細細長長的上弦月。

很好。

不管人在哪里,月亮都是一樣的,上弦月還很細窄,像片銀亮的彎刀,她知道自己沒有損失太多的時間,她的肌肉還很有力,沒有因為太久沒有使用而萎縮,她了不起被迷昏了一兩天,不是十天半個月。

看著那在半山腰上亮著燈火的建築群,雖然明知是陷阱,她還是開始走下山谷,朝那群建築走去。在暗夜的森林里前進,比在白天時更加困難,但她很習慣在黑暗里行動。

就像一只貓。

男人的聲音,驀然在腦海里響起。應該要有人替你系上鈴鐺。

他笑著這樣說,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發現手上多了一串綴著鈴鐺的銀手鏈。

就算帶上了鈴鐺,如果她想,她也可以不發出聲音,但那確實會妨礙她的行動,也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她應該要將它取下來。

但當她躺在床上,看著左手手腕上那串在晨光下閃閃發亮的鈴鐺時,她只是忍不住抬手觸踫著它,听著它發出小小的、清脆的聲響。

在那之後,她一直帶著它,不曾取下,直到一個月前——

右手邊不遠處突然冒出的聲響,讓她猛然回神,止住腳步,飛快蹲下,陷入完全的靜止狀態。

這里的山林雖然茂密,卻不至于完全遮掩住月光,她仍能看見草木的形狀,她看著那聲音的來處,感覺到心跳加快。

她並不害怕,她很習慣這樣的環境,那是為什麼她在這里的原因之一,她知道該怎麼應付黑夜、森林、野獸,還有怪物。

下一秒,有東西動了起來。

那在月光下的影子很小,她很快發現,那東西不是人,也不是什麼豺狼虎豹,是一只老鼠。小老鼠飛奔過森林,一下子就消失在草叢里。

她沒有馬上動作,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其他動物或人在這里,才起身繼續朝著建築物的方向前進。她悄無聲息的在森林里移動,沒有制造出任何聲音。

離開船屋前,她把手鏈取下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和那男人在一起時,她從來不需要保持安靜,不需要當個影子,不需要躲在黑暗里,不需要擔心生命危險,所以才從來沒有移除過那條手鏈。

在那男人身邊,她可以任意的發出聲音。他讓她可以。

但即便經過那麼多年,她依然嫻熟那些自小養成的動作,那些深入骨髓的習慣與反應,她像鬼魅一般的在森林里前進。

當她到了山谷底部,開始往上爬時,那彎銀月也爬到更高的夜空,她伸手攀抓著山坡上的樹干,看著那彎在林葉之間的明月,忍不住想著。

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

是否正和她一樣,仰望著同樣的月?

銀亮的光線刺著他的眼。

男人從昏睡中醒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不是很確定他人在哪里,他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眨了幾次眼,仍無法將那刺眼的光線眨掉,他試圖挪動了一下腦袋,才看見刺著他的眼的光線,是床頭櫃上,那條銀鏈的鈴鐺造成的。

小巧的鈴鐺反射著從舷窗里透進的晨光。

他頭痛欲裂的躺著,重新閉上了眼,將臉埋進枕頭里,卻嗅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的味道。

忽然間,知道自己人在哪。他在她床上。

幾乎在同時,想起她已經離開,還有昨天晚上他在酒吧的斗毆。

莫名的怒氣依然存在于心中,沒有因為昨夜的暴力和酒醉而消散,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深深再吸了一口屬于她的氣息。

胯下的,無法控制的硬挺了起來,就像最近幾年,他每次看到她都會有的反應一樣。

這一切,只是讓憤怒、不爽和沮喪加深,他卻無法強迫自己離開這張干淨、柔軟,充滿了她氣味的床。不應該是這樣,過去五年,他不想把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復雜,所以從來沒有對她出手。

他和她合作得很好,他負責往前沖,她專門處理善後。她需要工作,他提供了一個工作給她,而且她做得很好。一直以來,她就只是個朋友,一個伙伴,一個搭檔。

這樣很好,他也不想破壞這樣的關系。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這麼做是對的,現在他卻不知道,過去這些年,他究竟是為什麼要為她忍耐那些無止境的挫折感。

他知道她會走,總有一天會。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他以為自己清楚明白,也能夠接受這件事,直到現在。她離開了他。

她該死的、他媽的、毫無預警的,離開了他!

那女人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衣物、牙刷、梳子都在原位,她甚至把那條鈴鐺都取下了。

她就這樣走了,除了韓武麒那張彷佛在嘲笑他的名片,沒有留下只字片語,好像這艘船、這間房、這張床、這條銀鏈,還有他,都不值一顧。

好像對她來說,他什麼也不是!

沸騰的怒氣,讓他睜開了眼,他萬分不爽的爬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腳步,拿來垃圾袋,抓起她床上的枕頭和床單,把這間房里所有她使用過的東西,包括那條銀鏈全都塞進垃圾袋里,然後拿出去扔掉。

苞著他開始收拾這像豬窩一樣的船屋,他把每一間房都打掃得干干淨淨,還到甲板上修好了壞掉的太陽能板。

在她來之前,他就是一個人過日子,現在當然也可以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如果她可以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他當然也能將她拋在腦後。

他解開纜繩,發動引擎,當他握住操縱桿,卻忍不住頓了一下,他抿緊了唇,緊繃著下顎,為自己還有那麼一時遲疑而感到憤怒。

去他的紅眼!去他的搭檔!去他的女人!

他扳動操縱桿,將船駛出碼頭,離開那個他停留了超過一個月的地方。

船屋的離去在河道里引起陣陣的波浪與漣漪,但不久就慢慢消散,水面緩緩又恢復靜止。

那是一座為了挖礦而建造的小鎮。

小鎮已被廢棄,鎮上的招牌無比破舊,上面的字跡模糊得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小鎮的建築物是水泥和木

頭一起搭蓋的,大部分的窗戶都破了。

她在鎮外觀察了一陣子,看見幾個人影在那點著燈火的屋子里活動。柴油發電機的運轉聲,在黑夜中格外分明。

她看著那招牌,猜想那里或許曾經是個餐廳或酒吧。

趁著夜,她晃到最靠邊間的幾棟屋子,看見鎢絲燈泡、褪色的泳衣女郎海報、被遺落在路邊沾滿泥土的老舊布鞋、生銹的十字丁頒、水桶、電線,還有各式各樣的挖礦工具。

她隨手拾起一捆電線,一把丁頒,將它們綁在一起,繼續往前走。煤礦。

那不難猜測,這小鎮到處都能看見黑色的煤屑掉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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