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他的一切變得如此明顯,體溫、氣味、心跳,他粗獷的面容,還有那雙凝視著她的眼。
有那麼一秒,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看見自己原本握在腰間匕首上的右手,撫上了他的臉,模上了他的唇。
他沒有動,依然沒有,只用那雙黑色的眼,看著她。
她一怔,將在他身上與臉上的手都抽了回來,翻身下了樹,再次走開。
指尖好熱,好似仍擱在他臉上,好似仍撫著他的唇,熱氣莫名上了臉,染紅了雙耳,教心跳更快,像要爆開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不知道方才她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面紅耳赤的,她將熱燙的手指藏在拳頭里,邁開腳步,頭也不回的走開。
天際遠方泛著稀薄的微光。
雖然在雨林之中,氣溫在清晨時,仍降了下來,幾乎有些舒適宜人。一顆心,仍在跳,在胸腔里狂奔。
他坐起身來,看著那女人走開的身影,沒有立刻追上去,她不會走遠,而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下來。他不知道她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他懷疑連她自己都不曾見過。
好奇、迷惘、脆弱、渴望……
她伸出手指撫著他的臉、他的唇,那悄然的觸踫是如此小心翼翼,彷佛沒有自覺,教他不由自主的屏息。當她回神,當她匆匆抽手,他才發現,在那一秒之前,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剎那間,心跳更快,讓全身都熱了起來。
那女人在感情方面一直很遲鈍,直到方才那瞬間。
她主動伸手模了他,靠了過來,沒有自覺,只是順從了本能。
他幾乎想要立刻追上去,確認一切,但他知道那樣做會再次嚇到她,就像他被自己對她引發的情緒和嚇到一樣。
額角又不自覺抽緊,他深吸口氣,遠方天際變得更亮,他讓自己冷靜下來,才翻下樹,找了個地方解決生理需要,然後去找她。
他跟著她的蹤跡穿過樹叢,先是听見了水聲,然後才看見了那個女人。
她月兌去了襯衫和,站在一條潺潺小溪中,天光穿透林葉,灑落在她身上。他停下腳步,沒再往前。
她背對著他,低著頭檢查腰月復上的傷口。她的頭發是濕的,又濕了。
顯然,在他找到她之前,她正在清洗身體。
灑落的天光,將她的身體照亮,右肩上的青腫,凸出的肩胛骨,結實有力的手臂,蒼白但同樣結實的背肌,隱沒在長褲里誘人的腰線,和裹在其中的翹臀,全都一覽無遺。
她的身體和她的手一樣,到處都有老舊的刀疤、彈痕,一點都不漂亮,雖然昨天夜里他就已經瞄到,但那時沒那麼亮,光線沒有那麼清楚。
如今在天光下,那些傷痕看來異常清晰,讓他心口莫名一震。他知道她手腳上有傷疤,卻不知她身體上的疤更嚴重。
倫敦是個寒冷的城市,即便夏天也只有二十幾度,她大部分的時候都穿著長袖衣褲,他都忘了自己曾見過她手腳的狀況。
那些傷疤,大多都已經褪色、變淡,但依然可怖。一個女人,不該有那麼多的疤,不該受過那麼多傷。
驀地,像是察覺到旁人的存在,她警覺的回過身來,腰間的匕首,眨眼就到了她手上,她甚至沒有試圖去遮掩她的身體,一雙黑眸冷如冰石。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垂下了握著匕首的手,冰冷的神情卻仍殘留臉上,存在眼底。莫名的怒氣、憐惜,和,瞬間在胸中又攪成一團。
暗影的殺手。
他一直知道這件事,知道她是什麼,知道她承受過什麼,但當他看著她傷痕處處的身體,看著她遇事的反射動作,看見她那雙冷若冰霜,除了死寂,不透出任何情緒的眼,他才真正清楚認知到她曾經如何被虐待。五年了,她依然什麼也記得。
那些人訓練她,將她隔離,喂她吃藥,替她洗腦,把她連一般正常人該有的認知與情感都剝奪。
最讓他憤怒的,是明知如此,過去這些年,他卻仍愚蠢的放任自己不去面對她的情況,愚蠢的以為憑她的身手就能能保護自己。
但她不能,她不懂。
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身體,更無法扞衛她的心靈。沒有人教過她。
沒有人教過她可以不再拿刀,沒有人告訴她可以轉身走開,沒有人告訴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沒有人和她說她可以,也值得活下去。
餅去那些日子,始終模糊不清,讓他不肯面對的情感,在短短數日,被強制揭了開來。他走上前去,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身上仍有水痕,發梢仍在滴水,微啟的粉唇和小巧的下巴也仍有水珠懸在那兒,然後滾落,順著她身體的起伏滑動。
那美麗又丑陋,柔軟又粗糙的身體。
他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是個嬌小的女人,身高只到他下巴,當他靠得那麼近,她需要昂首才能看著他。他低垂雙眼,看見她的手仍緊握著匕首,雖然垂落在身側,卻依然緊握。
只是,那雙眼眸、那張被濕透的黑發圈住的小臉,又再次浮現先前那誘人的神情。迷惘。
慢慢的,他低下頭來,她屏住呼吸,卻沒有閃躲。好奇。
那雙看著他的黑瞳略略收縮,透著些許的緊張,些許的困惑,還有……渴望。
他靠得更近,張嘴舌忝去她唇上的水滴。她眼睫輕顫,小嘴微張,悄悄吸了口氣。他誘惑著她,以唇輕撫,在她唇邊游移。
她顫顫又吸了口氣,黑瞳變深,濕潤的粉唇,因為需要、因為本能,不自覺張得更開。他能嘗到她微熱的吐息,她柔女敕的唇瓣,她身體的顫栗,和那誘人的體熱。
他張嘴,哄著她也張開了嘴,他伸舌舌忝吻著她,以唇舌逗弄、誘哄,直到她完全接納了他,任他進佔、掠奪。
驀地,她微微一僵,因為他握住了她掌握匕首的手。
他停下了那個吻,她黑眸氤氳、小臉酡紅,透著未曾見過的。他凝視著她,再一次的收緊左手,無聲要求。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終究松開了手。
他握住她的匕首,沒有拿走,只是替她將那把刀,插回她系在腰間皮帶上的刀鞘里。
看著她不再冰冷的眼、不再無情的臉,他抬起手,撫著她女敕紅的唇瓣,一次,一次,然後再一次。
「我不是你的敵人。」
她吸氣,開口︰「我知道。」
「你不需要拿刀對著我。」
「我知道。」她喃喃應著。
「你不欠韓武麒和紅眼的人任何東西。」她垂下眼,啞聲道︰「我需要做對的事。」
「重新拿起刀,回到戰場拚命,不是做對的事。」
「我殺了人。」她抬起不再氤氳的黑眸,看著他說︰「很多人。」
「那不是你的錯,你被催眠洗腦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凝望著他,悄聲道︰「但我依然殺了人,死了的不能復生,我犯了錯,我需要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不是用這種方式。」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方式。」她悄聲低語。
看著她眼里浮現的痛,听著她沙啞的告白,除了沉默,他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她很痛苦,一直很痛苦,他知道,她清楚記得那些過往,那些舊日的鬼魅。
她總是在作惡夢,不分晝夜,總也會被什麼驚嚇,她極力掩藏,卻無法完全遮蓋過去。每次看見街上的電視新聞,看見那些罪犯,看見那些因親人死去而在鏡頭前哀號、難掩臉上悲痛的人,她總是會漠然的站在那里,從頭到尾把它看完,然後在黑夜里因舊日的夢魘倏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