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她不願回想。
有一回她們去邊境小城,在一間小酒館旁的攤子喝粥,幾名喝醉了的小兵談起當時的局勢,他們提起冬衣又短缺,軍需品不足,要是外敵打來怕是支持不了幾天,朝廷妖妃把持朝政,國之不亡也動搖了。
當時她隨口說了「把妖妃殺了不就得了,殺一人以救天下」,師父一听眼神都變了。
從那一天起,師父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不論她用什麼方式逼師父開口全徒勞無功,害她沮喪得想用腦殼撞豆腐,看能不能撞出一些大智能。
那時她真有種即將遭到遺棄的感覺,茫茫天地間不知何去何從,鵝毛大雪不停地下著,落在她細薄肩上。
而後師父說了,天下事非一人之過,凡事定有因果,若無皇上的寵愛,一名後宮妃子能翻天嗎?
她想想也對,男人的無能推給女人去承受,若是當朝皇上多用點心在國事上,邊疆軍民怎會無衣過冬。
「你很害怕?」莫滄安像個心思多詭的小偷,悄然無聲地用未受傷的手輕扶她拿著藥碗的手。
說到過去的事,季薇薇略微放松心情。「怕死了,那時候師父的臉色好嚇人,她不斷地抄佛經,見廟就拜,還半夜不睡爬起來瞪月……我沒騙你,是瞪,兩眼睜大的看著。」
而她在那雙瞪大的眼中看到哀傷。
「也許令師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她不提是因為再也傷不了她。」了悟了,便心無掛礙。
「所以我不敢問呀!出家前的師父肯定有一番大際遇……」驀地,她話一頓,順著握住她手臂的大手看向手的主人。「你不是受傷了,這只手在干什麼?」
莫滄安不見羞愧的與她對視,潭水般的黑眸望入一雙水盈盈的杏眸。「我受傷的是另一只手,而且我不扶著,萬一你一不小心抖著手,灑了我一身湯藥可不怎麼有趣。」
「你還有更無恥的說法嗎?」她可以體諒他,受傷的人會有低燒現象,傷口發炎導致短暫性的神智不清。
望著她,莫滄安眼中的流光更金燦了。「我,莫滄安,京城人士,今年一壬一歲,未有妻妾,幼時有過婚約,未及長成,未婚妻亡,有意求娶一良家女,共結鴛盟,姑娘意下如何?」
季薇薇眼中一片濃霧,怔愣的消化他看似自我介紹,實為用意頗深的告白……
等等,他瘋了嗎?還是她嚴重誤解他的意思,他真的在……怎麼會?他哪根筋打結了,這種事也能拿來尋人開心,他知不知道他是個官,對說出口的話要負責的。
原是無感的季薇薇在怔忡了一會後,不算薄的臉皮居然微微的發起熱來,心跳加速,怦怦亂了序,該發出的聲音鎖在喉頭,干干澀澀的讓她想喝水。
但是她動不了,男子修長的手指似、似撫慰的扣住她的玉肘,她想退,反而更進一步,靠向他的寬胸。
驀地,除了藥味外,她聞到很男人的氣味,淡淡的,卻無所不在,強橫的鑽進她的鼻間,使人迷醉。
「別動,藥要灑了。」莫滄安語氣輕柔的提醒,那聲音宛如桃花在枝頭綻放,暖了人的心。
「你……放手。」她的臉怎麼越來越燙?太不爭氣了,她的前一世和這一世的年紀加起來足以當他娘了。
男子清逸的面龐揚起一抹使星月失輝的淺笑。「放了你就要逃了,你那兩條腿比兔子還會蹦.」
「你再不放開藥真要灑了,湯藥很燙的。」他不是性子清冷的人,怎麼明月庵的案子一破他就「中邪」了,變得怪怪的。
那一夜,近百名京衛軍圍住明月庵,絕對的武力威壓三腳貓功夫的真尼姑、假尼姑,最後三十多名放蕩的男男女女一個也沒漏掉,全都下了縣衙大牢。
靜慈師太無罪被釋放,而傷得不輕的慧明師太及其黨羽收了監,兩方人馬在牢房相遇,對比無比諷刺。
此案牽連甚廣,折了兩名知府、一名都統外,甚至有朝中大臣涉案,甚至牽連到宮闈,在某些阻力之下只查到與蓮太妃走得近的二品官員,那人是福家子弟。
蓮太妃,先帝愛妃,本名福桂蓮,是個有事無事就愛生事的主子,見不得人好,以為在後宮中一人獨大,尤勝皇太後,皇上親娘。
莫滄安的不動是為了把助長慧明師太等人氣焰的背後靠山給拉下馬,他順藤模瓜已找到不少證據,就等他向兄長借調的京衛軍到來,便可一網打盡,殺他個措手不及。
偏偏縝密的計劃出現了變故,逼得他提早出手,在調度上略有偏差,有幾條大魚溜出網子。
不過對他、對皇上而言,足夠了,他們的勢力尚未十分鞏固,動不了張狂的蓮太妃,但能拔掉她幾只爪子也值得了。
被拐走的婦人找回來了,但有一部分人因名節已損而不願回家,因此莫滄安請旨,特許她們暫留明月庵,願出家的自有師太為其剃度,若是想終老此地也成,他不強迫一定要回家,完全尊重她們自己的決定。
內奸鄭申被判了斬立決,因為他知法犯法,身為官府的一分子不為破案出力,反而助紂為虐,利用職權通風報信,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不等秋後便處決了。
第六章縣太爺真情告白(2)
「灑了就灑了,我不會介意。」莫滄安的話將她的思緒拉回。
此刻的他除了臉色蒼白了些,卻笑得如佇立高山峻嶺上的翩翩公子,似在對她放電。
「你不介意我介意,這湯藥我熬了快兩個時辰,細胳臂搖得都酸了,快斷了。」季薇薇不為所動,一匙一匙地將湯藥放在他嘴邊,她巴不得碗底早點見空,一滴不剩。
喂完藥就能用碗砸他,她是這麼想的,但是……
「薇兒親手熬的湯藥,一滴都不能浪費。」他的呼吸輕輕地滑過她的皓臂,來到她的手腕,就著碗口,他神情閑適的喝著黑稠藥汁,且不怕苦的喝個精光。
「是甜的。」喝完,他笑著說。
季薇薇的臉爆紅。她已經不知道該對這個厚顏無恥的男子說些什麼,她真的亂了!
他真是太無恥了,這般逼迫她,他怎麼不看看以兩人的出身、家世哪能相配,他的表現對她分明是折辱。
「我心悅你,天之涯、海之角,但願長隨。」他面容如月,口里說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話。
「你……你……你這厚臉皮的惡徒!」她啐道,端著碗就要離去,卻不料反被一扯,跌入男人懷中。
「小心我的傷口。」他還喊道。
正要一拳捶去的季薇薇僵住身子,紅臉怒視。「卑劣。」
「既然你都說了,我不卑劣豈不是讓你失望。」一低頭,微涼的唇覆上緋色櫻唇,以雷霆萬鈞之勢品嘗她口中的甜蜜。
「小毛,你說男人怎麼這麼可惡?不論老的、少的,全是色胚,彷佛是深山野林餓了十幾年放出來的野人,一見到女人就當成食物,撲上來就又啃又咬的,非吞下肚不可……」
或許是听不懂人話,或許是懶得理會無病申吟的主人,小毛驢在樹底下吃著草料,悠哉的抖著驢耳朵。
「他說他心悅我,我就該讓他心悅嗎?哪能那麼不爭氣,他當自己是潘安再世,一枚美得冒泡的佳公子呀!我還看不上他呢!深宅後院的日子哪是我該去的地方。」
自由多麼可貴,為了一名不知能不能和她相守一生一世的男子而舍棄,她覺得虧大了,不太值得。
只是她那顆心亂的是什麼意思,感覺像走在布滿石頭的路上,想撿一顆最大的石頭卻遲遲下不了手,總認為前方還有更大的,走著走著,心沉重了,回頭想撿回剛才看中的那顆大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