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氣色不怎麼好。」馮玨突道。
馮玉抽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生意忙,睡得少,氣色自然不好。」說真的,他的氣色好不好,和馮玨一點關系都沒有。
「怎麼才走一段路,似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才想說,怎麼才走一段路,你就有些沉不住氣?」他所認識的馮玨,向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今天倒是話多得有點擾人。
說來也巧,他倆是同年同月生,他比馮玨長了三日。當他還小時,曾經與父親一道赴宴,宴上湊巧與城西馮家的人踫了頭,而那時馮玨也在場,猶記得他和馮玨站在一塊時,引來不少注目,不知情的人還誤以為他們是雙生子。
從此以後,城東的馮玉和城西的馮玨常被拿來作比較,不管是讀書習字乃至于經商,總有人在後頭品頭論足。
說來好笑,他們馮家的事,哪由得他們說嘴?
至少,他是不討厭馮玨的,他厭惡的是冠上了皇商之名的馮玨。
「是想給你一點退路。」
馮玉聞言,笑得極邪。「我向來就沒有退路,要是辦不成,就是保持原樣,但你就不同了,馮玨。」
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代替馮家背後的主子鳳巡找到他想找的人。
鳳巡又是何許人也?他是指引馮家發家,繼而讓馮家成為皇商的狠角色,听說他能操控人心又能殺人于無形。
鳳巡之所以願意幫助馮家發家,就是要馮家擁有人脈錢脈,讓世世代代子孫幫他尋找欲尋之人。
換言之,鳳巡掌握著馮家的生殺大權,而這一代城西馮家開始不穩了,必定是急了,想要趕緊找著人,好穩固皇商的位置。
馮玨看向他,覺得有如在照鏡子。「就算是你先找到,也不代表皇商這位置會落到你城東馮家手中。」
「天曉得呢?」討了鳳巡歡心,就有機會嘛。
他看不上皇商這個位置,但是這是父親臨終前一再囑托的,他就算再不願意,也得想法子在他這一代找到人,繼而坐在皇商的位置上。
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得到。
「當年既然都已經放手了,為何事到如今還要爭?」
馮玉笑得無奈。「放手的不是我,要爭的也不是我,一切都由不得我。」
「和平相處不好嗎?」
馮玉低低笑著。「別端張冷臉嚇人,我向來就不是被嚇大的。」馮玨的和平相處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指三天兩頭找麻煩,還是背後使暗箭?要是哪天撕破臉了,不就準備大開殺戒了?
當然,他也很清楚,那些事絕非馮玨的主意,但是身為當家卻治下不嚴,他也難辭其咎。
「既是如此——」
「大哥!」
一把嬌軟的少女嗓音打斷馮玨未竟的話,兩人有志一同地朝聲音來處望去,就見一個小泵娘站在不遠處的大石上。
馮玉突地想起他在溪邊似乎也听過這嗓音,同樣喚著大哥,原以為是喚著溪邊的其他人,可如今看來……怎麼那雙大眼像是直瞅著自己,熠熠生光,無聲地訴盡欣喜。
她識得他?不對……那眼神像是尋到了找尋已久的親人。
「大哥!」關子悅放聲喊著,笑得眉眼彎彎,跳下了大石,直朝他而來。
馮玉愣在當場,眼見她被盤踞的樹根絆了下,他不假思索地向前,然而馮玨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將她一把撈進懷里。
然而,她卻只是對馮玨謝了聲,在他走近時整個人撲進他懷里,教他被撲倒在地。
「大哥,終于找到你了!」喜悅的嗓音瞬間溶入濃濃鼻音,少女再抬眼時,眸底滿是閃動的淚水。「大哥,你早上明明在溪邊,我都叫你了,你為什麼還跑?」
馮玉瞅著她帶著幾分刁蠻的撒嬌模樣,被她臉上生動而鮮活的表情吸引住。
「大哥?」關子悅等了半晌,不見他有所反應,不禁輕揪著他的手。「大哥,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急著想找你而已。」
馮玉回過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听她這說法,意味著在溪邊听見的喚聲確實是她的,他很肯定她認錯人了,但比較耐人尋味的是,他和馮玨乍看這般相似,怎麼這聲大哥卻是如此篤定地對著他喊?
「馮玉,你何時有妹子,怎麼不曾听說過?」馮玨在旁淡聲問著。
「呃……」他也想知道。
「馮玉?」關子悅聞言,吶吶地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如何稱呼姑娘?」馮玉雙手很規矩地按在潮濕的地面上,不敢踫觸她半分,「姑娘能否先起身?」
他這輩子不打算娶妻,不打算任人壞了清白硬是賴上自己。
「你不是大哥?」關子悅飛快地從他身上坐起,一雙燦亮杏眼不住地打量著他,像是要確認什麼。
「在下沒有妹妹。」應該說,馮家女兒一直很短缺。
是說這天底下也真是無奇不有,居然又有一個和他相似的人,被個姑娘家叫大哥,感覺倒也不錯……忖著,他驀地想起方大娘說的話。
難道,她就是跟黃家人在一起的關姑娘?
第2章(1)
必子悅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不管橫看豎看,都肯定他就是她的大哥關振宣,可偏偏另一個長得跟大哥很像的人卻是喊他馮玉……就算皮相再像,也不可能連靈魂都像吧!
馮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哪怕尚未親口應證,但他幾乎篤定她就是關姑娘。
「姑娘,別待在地上,地上的土潮濕著。」他徐徐起身,壓根沒打算拉她一把,垂眼看著沾滿沙土的雙手,止戈立刻俐落地向前,掏出手巾替他仔仔細細地擦干淨。
這一幕,並沒什麼特別的,要是無人在場,他會夸止戈難得心細如發,只是當有外人在場時——
「好了,不就是點塵土。」馮玉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可微抬眼,就見馮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她則是一臉若有所思。
馮玉暗想,回頭,他必須再一次好好地教導止戈,讓他明白何謂最佳的時機。
「止戈還是那麼懂得照顧你。」馮玨話意有意地道。
「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要是連這丁點眼力都沒有,我可難過了。」馮玉笑眯眼道,余光瞥見關子悅不住地盯著自己,目光之灼熱,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沒有姑娘家會如此看一個男人的,哪怕他心知她只是想確認自己是不是她的大哥,但這目光也太露骨了一點。
馮玉正思索著要如何委婉告知關子悅時,關子悅卻突地蹲,輕撢著他靴頭上的塵土,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公子是個講究干淨的人吧。」其實用白話一點的說法就是指他有潔癖……跟她大哥一樣。
她的腦袋終于理出一點頭緒了,明明就是大哥,他卻說不是;她不會看錯,而他也沒撒謊,那麼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他是大哥的前世。
「這是誰都講究的。」馮玉想將她拉起卻覺得不妥,可放任她撢靴頭又覺得古怪。「姑娘這時分怎會在山上呢?」
將靴頭上的塵土拍得差不多,她隨即拍拍手起身,「之前山崩時,山里有些小獸受傷,所以我只要得閑就會上山瞧瞧。」人間是處處有溫情,但是她不習慣被別人用同情的眼光打量,只有山里的小動物們壓根沒有外在的包袱,沒有什麼同情不同情,和它們相處,她還比較自在一點。
「姑娘真是悲天憫人。」馮玉輕笑著,可是笑意很明顯地虛了。「不過我瞧天色已經不早,這山里前陣子才山崩,這幾日又下了雨,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要塌了,還是別在山里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