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歷經戰火的兵痞子遇著了滿嘴油的書生,他一樣沒理可說,人家動動粲如蓮花的舌頭就硌死人了,比刀劍還鋒利。
殺人不過頭點地,文人的一支筆、一句話足令天下尸橫遍野,葛爺是血淋淋的殷鑒,他就是輕忽了文官那一張胡天說地的嘴,未做防備才會落得眾叛親離、無處可去的下場。
白文昭不受威脅,輕笑道︰「這話說說就算了,當不得真,當把好刀倒是不錯的選擇。」沖鋒陷陣他再行,一刀捅進敵人心窩。
梆爺一口飲盡杯中烈酒,延燒而下的灼燙壓下他心口熊熊復仇之火。「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五千匹戰馬,十萬支弓箭已順利運抵南昌國,南越國邊防岌岌可危,」兩國交戰已久,一旦爆發,勢同水火。
「銀子收了?」深不見底的黑瞳閃著森森冷意。
「收了,共三十五萬兩白銀,葛爺的意思是?」是收入庫房或另有他用,他們目前不缺錢。
「買下豐山。」他聲冷如勾,輕輕劃過空氣。
「什麼,豐山?!」那在旭川國境內,綿延好幾百里,是由十三座小山頭匯集成的高山。
「我只問你辦不辦得到?」
沉吟片刻,白文昭在心里盤算了一番,「雖然有點困難,但出面和貪得無厭的官員打交道,能成。」
「不計任何代價買下那座山頭,遷走附近十座村子的居民,不管花多少銀子都成。」因為那里有蘊藏豐富的金礦,半年後會被旭川國某世家子弟發現,從此金源不斷,收為國有,為旭川國帶來可觀的財富。
「咦!你怎麼曉得有十座村子,你曾經去過嗎?」白文昭微訝他對豐山地形的熟稔。
是的,他去過,在死前三個月,他帶領一支旭川國鐵甲部隊經過此地,卻被一場大風雪困在雪中,他所帶的兵馬有一半被凍死,另一半是活活餓死,唯有他抱著不甘死去的復仇之心逃出生天。
可是他無法不怪罪自己,雖是大雪造成損兵折將,但他設想不周,過于急迫也是兵敗的主因,他沒把天候考慮在內,又匆忙出兵沒帶足糧草,大雪一封山阻斷進出的道路,缺衣少食的士兵哪禁得起饑寒交迫,闔眼睡著便再也醒不過來。
沒多久,他也因報不了仇而抑郁而終,卒年二十八歲。
梆爺本名葛瞻,原是南越國大皇子,打出生就是天之驕子,南越國皇後親生嫡子,身份顯赫,天資聰穎的他幾乎可以篤定是南越國的皇位繼承人,無人能掠其鋒芒。
誰知三皇子及其母妃瑩妃生有貳心,意圖九龍寶座,母子倆暗下毒手害死皇後,讓找不到幕後主使者的葛瞻對無能緝凶的南越皇帝感到不滿,慢慢地產生嫌隙。
瑩妃用捧殺的方式離間葛瞻和皇帝之間的父子親情,再舉薦葛瞻為帶兵的主帥將他送上戰場,然後在背後誣陷他有意謀反,等不及皇上駕崩就想坐上那個人人趨之若鶩的位子。
南越國皇帝大怒,召回葛瞻並將他軟禁,最後因心生不忍而沒斬殺親兒,僅判他流放他國,終生不得踏入南越國半步,皇位繼承人也和他擦身而過,改立三皇子為太子。
那時,葛瞻二十一歲。
他處心積慮想報仇,沒想到在一番謀劃、隱忍,並向旭川國皇帝及趙家借兵攻打已登基的三皇子葛鞅時,卻因氣候而功敗垂成。
他死得好不窩囊,沒報得了仇反而賠上自己一條命。
在他臨死之前,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更神奇的是,他竟看到含笑而立的母後,眉目如畫一如往昔,也瞧見成親一年的妻子笑著走向皇帝葛鞅,身子輕偎他懷中,將他「謀反」的證據交到葛鞅手中,並嘲笑他的愚不可及。
怒極的他嘔出一大口瘀血,想到自己任人操弄的愚行,以及為了報復而放開的那些人,他又悔又恨,心有不甘。
胸口痛著,四肢抽搐,陪伴他的只有不見五指的黑暗,孤伶伶的他忽然好想見那個人。
但是機會從不給做傻事的人,為了奪響應得的一切,報令人痛不欲生的血海深仇,他放棄了好多好多,包括深愛他的淘氣姑娘。他讓她傷心欲絕,最後淚流滿面,帶著破碎的心嫁給別人。
沒想到她在成親途中被土匪劫殺了,死時才二十歲。
若是能回到過去,他一定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他要她平平安安的活著,沒有他她才會快樂,她值得被更好的男人對待,生兒育女,快活一生。
意識陷入黑暗,他明白將殞命于此,可等他再睜開眼楮,竟然身處南越國宮殿,他當年被父皇軟禁的地方,當下訝異且難以置信。
他又活過來了,而且來到被三皇子誣陷謀反的那一年,罪名已定的他三日後將被送出南越國。
重生那一夜他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劫獄,救出隔日將代替他被斬首的心月復白文昭叛逃,兩人帶了少許親信逃出南越國,並說服一批將士跟著他,並在太平山建了天耀城,另起爐灶與已登基為帝的葛鞅對抗。
重生前,葛瞻听過金礦、鐵礦的事,這次他搶先一步用少少的錢買下礦山探礦,並藉由這些錢經營武器和戰馬的生意,一方面和其他國家交易,一方面為自己蓄積實力。
他讓這一世未死的白文昭為他打理這些產業,這一次他有足夠的財力支持,也能改變不少的命運,對外,大家都以為白文昭是做買賣的大東家,實則是葛瞻在幕後掌控。
「照著做,不必問。」他不能說他曾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他卻無力扭轉可憎的結局,任由他們平白死去。
白文昭嘴邊的笑微凝,目露無奈。「別太嚴肅,葛爺,瞧你那張冷臉多駭人,別嚇跑了純情的小泵娘。」
哪來純情的小泵娘,他們坐在酒樓的二樓包廂里,三面是牆,另一面是離席面七步遠的方格窗子,從外頭看不見里面的情景,里頭的人也瞧不見外面走動的人,僅聞人聲。
華景春不屑的撇撇嘴,一口干盡滿溢的白干,粗魯的以藏青色袖子抹過嘴邊的酒漬。
「文昭,你忘了曾架在你脖子上的那把刀嗎?」葛瞻的眼中沒有溫色,只有冷到極點的狠戾。
白文昭一听,令人賞心悅目的溫雅笑臉一收,多了幾許嚴肅。「只要葛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我等豁命跟隨,除了一死,無以謝明主,我這條命是你的,義無反顧。」
他永遠也忘不了身陷囹圄那一刻,他的家人、父兄都成了階下囚,明明一心為國卻慘遭設計陷害,三皇子屈打成招,非要將謀逆罪名強加在大皇子身上,逼著他們背叛,他以為將屈死天牢,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天。
可大皇子一身是血的帶人闖入牢里,將一群人救出,那身不斷流出的鮮血叫他永難忘懷——
那是為他流的血。
「喂!帶上我,別一個人佔獨功,我華景春腦子不行,但力氣一大把,收割頭顱的活兒留給我準沒錯,不要跟我搶。」不甘示弱的華景春窮嚷嚷,滿身酒氣更顯草莽氣息。他也只能干干粗活,做點擅長的事。
其實包廂內除了他們三人外,還有四名明衛,八名暗衛,個個身手不在話下,全是一等一的好手。
「國仇家恨,不共戴天。」這次他不會再急躁了,定要做好萬全準備。
「國仇家恨不一定要賠掉自己的一生,你不會真想要娶那個刁名在外、生性放蕩的長公主吧?
駙馬爺的下場是你的借鏡。」白文昭意有所指地看向葛瞻頭頂,感覺將來那里會是一片綠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