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卑,所以比誰都努力;他怕受人看輕,所以比誰都勤奮不懈。他要功成名就、他要成為人中龍鳳、他要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目光中只有佩服贊嘆,沒有輕鄙低賤。
所以他的妻子必須在京城貴婦中建立好名聲,他要妻子和自己一起努力,讓他們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揚眉吐氣。
出嫁前因娘家需要,童心不得不出面主持家業,可是婚後,這種勞心勞力之事有他就夠,她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學著當個好媳婦、好母親,所以他求得岳父把教習嬤嬤送到黎府,繼續栽培童心成為貴婦。
他不強求她在短短幾個月內就令人滿意,但她必須試圖改變,而挑剔的舌頭就是第一個需要改的。
不是他要求苛刻,是她過分挑剔,他也吃過宮里的御膳,幾次在御書房待得太晚,皇帝便會留飯,他敢說,皇帝吃東西都沒有她講究。
那天用「行動」說服過童心後,他告訴她︰「我母親原是官家千金,外祖父曾想把她送進宮里,便從小栽培她讀書習字及各項才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闢司、家族沒落,為養活自己,她淪為青樓名妓,她賣藝不賣身,是個清雅高貴的女子,老鴇見她珍惜自己,便也沒強迫她接客
「直到她認識四老爺,愛上他、願意洗淨鉛華跟隨這個男人一生,可她輸在名節上,黎府不肯讓她進門,而我父親貪求母親的溫柔,在外為她購置宅子。
「我母親是個品性高潔的女子,她追隨父親是因為愛上父親,而不是為了黎府家世,她雖遺憾不能給我一個良好的出身,卻從沒上黎府爭鬧、要求父親給她名分,她很清楚,她無法洗刷自己的名聲。
「她獨自教養我,教我念書認字,告訴我人世事理,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奇女子,她曾經嘆道︰名聲是女子最重要的事,幸好她生的是兒子,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掙得前途,若生下的是女兒,人家知道她的母親是誰,豈不是害她一世。
「後來進了黎府大門,我處處受排擠,四老爺另外兩個兒子也會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婊子生的賤種。我不平、努力向上,我博得師傅的贊美,本以為可以替自己爭取包有利的生活,卻沒想到因此好幾次我差點死于非命。」
即使皺著眉頭的丈夫也一樣好看,但童心不喜歡。環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她問︰「黎府是書香世家,怎會生出這等不恭不敬、不友愛兄弟的子弟?」
「在樂梁城時,家里是由萱姨娘執掌權利的。」
「讓姨娘掌權利,未免……」
「那時大房、三房都不住老家,二嬸又是那不牢靠的樣子,不管暗地里萱姨娘手段怎樣惡毒,但明面上她的確把黎府後院管得井井有條,就是丈夫那堆多到讓人咋舌的通房侍妾,也一個個被她掐在手中,沒人敢作亂。
「她是個善于經營的,使了手段才令父親娶她進門,可同樣是婚前不貞,她成為掌理後院的貴妾,我母親卻是進不了祖墳的外室,差別在哪里,你知道嗎?
「在于名節,名聲對女人重要,對她們的子女更重要,五弟和八妹和我受過相同的苦,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寡婦,若不是我們聯手對付萱姨娘、聯手讓祖父看重我們,我們早就尸骨無存。
「童心,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名門貴婦,甚至打心底看不起她們的淺薄無知,雖然黎府不需要靠後院來結交權貴,可若你肯與世家名門交好,得到她們的認同,日後對我們的兒女是有幫助的。」
童心側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他的故事讓她明白,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她的名聲。
她也感動,孩子還沒影兒呢,他便處處設想周到,他這種男人絕對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之後,他又舉例幾個在京城有影響力的婦人,指點她如何融入她們的世界,他這是為她好,童心打心底明白,要一個男人去打听這些頗為難,可他不但為她打听,還願意在需要的時候予以協助。
換了別的女人,定會感激涕零,因為多數女子必須獨自面對這種事,即便向丈夫求助,也只會換來一句︰後宅事男人怎能插足。
她不傻,能夠理解童年遭遇在黎育岷心底留下陰影,她也明白,他有多重視子嗣,所以不願意迎妾納婢、不願子女重蹈覆轍。
所以他想將她教成黎老夫人、黎大夫人那種貞德賢良的女子,想要孩子有個旁人一提及便豎起大拇指稱贊的母親。
說實話,若她從小養在閨閣之內、受婦德婦誡教養長大,她定會對他的用心感激不已。但她不是,她見識過花花世界,知道那個「教」是丈夫企圖將自己掌控在手里的方式之一。
她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卻不能接受他這麼做,就像她能夠理解爹爹對嫁妝的態度,是真心實意在為自己鋪路,卻依舊認定那是捆綁束縛,因為她從來都不是能夠被別人掌控的。
相反地,她更合適于掌控別人。
盡避如此,她清楚這世道以男子為尊,女子想要有所作為,除非嫁個像靜親王那樣的好男人,願意縱容妻子出頭天,不然就要表面曲意承歡,但暗地里私自行動。她沒有蘇致芬的好運道,只能陽奉陰違。
棒天,她向黎育岷要回紫衣的賣身契。
她說︰「我出嫁前,紫衣的家里人就進府,希望能帶紫衣回去成親,爹爹心疼我沒有她的手藝吃不下飯,堅持讓她陪嫁進來,既然你不讓她進蔚房,就讓她回家吧,免得耽誤終身。」
黎育岷答應得很爽快,立刻將紫衣的賣身契交出來。
童老爺在童心的陪嫁頭面、簪環珠鏈上都刻上她的名字,目的是不想讓她變賣、換取銀兩,因為女子貼身私物若是流到外頭,對名譽是大損。
但她會因此屈服嗎?並不。
她是舍得的,明知道一副做工精致的頭面,比將寶石挖出、熔成金塊分別賣出要貴上三、五倍,她還是賣了。
因為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因為不舍便無從獲得,所以她關起門來,挑出兩箱首飾,和幾個紫丫頭分工合作將寶石挖出來,再讓秋樺進黎府,由她找個相熟的金匠,親眼看他把簪子首飾全給熔成金塊。
幾天後,她的千兩私房變成五千兩,秋丫頭們尋到幾處好鋪面,她借口娘家弟弟生病,回童府一趟。
黎家馬車在童府屋前停下後,她打發車夫回去,約好時辰再到童府接人,緊接著,她馬不停蹄地看過各個鋪面,在決定好鋪面後,匆匆回到童府,探望受了風寒的童允,直到黎府的馬車來接。
環環相扣、事事謹慎,童心做得密不透風,讓人尋不出問題。
後來她用兩千三百兩買下鋪子,那鋪子過去經營的是酒樓生意,可惜經營不善,才撐了一年便關門大吉,里頭的東西還有九成新,童心不滿意它的擺設,卻舍不得花太多銀子在上頭,只讓人將朱紅的牆面換了顏色,並尋來一個街頭賣畫的書生,在每面牆上畫了幾位古典美女。
只不過一點點的差別,俗麗的酒樓便有了另一番風雅面貌。
讓紫衣和四個秋丫頭聯手經營一間小酒樓,童心必須驕傲的說︰那是大材小用。可她的本金不夠,不能做大,何況她還得防著呢,若是鬧得太響、東窗事發,誰知道她家相公會用什麼法子來對付自己。
童心並沒有這樣就閑下來,腦子里盤盤算算,想著還可以從哪里弄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