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被他嚇著,吶吶回答,「回四爺,奴婢不知道。」
「你們家小姐沒有說過嗎?」
「小姐自己……也不知道。」
看著黎育販的橫眉怒目,紫衣後悔,後悔任由紫裳作假,把小姐那段五歲娃兒的惦記當成青梅竹馬的愛戀,唬得四爺一路上臉色陰郁。
她們心頭是舒服了,可對小姐不知是好事壞事。
不知道?關系密切、論及婚嫁的兩個人,會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難不成玉哥哥果真是個大騙子?黎育岷蹙緊眉頭,在車進入桐花胡同時,他連胸口都緊繃。
他不再說話,兩個眼楮盯住外頭一瞬也不瞬,腦子里不斷翻轉著殘存記憶。
馬車終于停下,紫裳跳下車,往那扇黑色大門跑去,發現門外沒有落鎖,瞬間拉起笑容,她掄起拳頭拚命往門上敲。
剎那間,他的心幾乎跟著馬車停下。
紫衣不明白姑爺為什麼這樣一副表情,只能輕聲低喚,「四爺。」
點頭、回神、跳下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黎育岷尚未走到門前,一位老婆婆已經打開門。
當下紫裳的規矩被狗給吞了,她丟下一句、「我找我家小姐。」便匆匆從人家身邊鑽過,硬是欺負人家老婆婆手腳不如她伶俐。
當紫裳沖進屋里時,黎育岷才一腳跨進宅院,那棵參天的油桐樹一下子映入眼簾。
他笑了,原來……
「小姐!」
紫裳狂喜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黎育岷不定的心終于擺回原處,他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緊握的拳頭松開。
玉哥哥?他笑了,真想捶自己幾下。
黎育岷大步跨進屋里,看見童心夾著菜梗的手停在半空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直盯在他臉上,一瞬也不瞬。
紫裳沖著她大喊大叫,一把搶過她的筷子,「小姐,這粥都焦了,你怎麼吞得進去?這哪里是菜啊,根本沒煮熟嘛,天吶、天吶,小姐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啊,你等等,我馬上和紫衣去給你張羅吃的。」
紫裳急匆匆跑掉,紫衣搖頭跟在她身後,對著屋外的婆婆講幾句話、把門關上,留下兩夫妻相對望。
說不清楚的感覺在他們心中流轉,童心覺得自己像只被甩上岸的魚,無力地張著口喘息,痛苦在胸口燒出一片巨大的空虛,莫名的眼淚慢慢自眼角溢出。
他還是找來了,是來要求她實現和離的承諾的吧?!
可……三個月還沒到,他急什麼?
這樣一想,眼眶倏地泛紅,該死的卓姑娘又在她眼前張牙舞爪,明知道她不是問題中心,可女人在感情里頭失利,就會不理智地把問題全歸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卓玉禾有這麼好嗎?好到他天涯海角也要把自己給挖出來,逼她將和離一事辦妥,好到他丟下忙碌的朝事,四處尋找前妻?
其實,那種溫良賢淑的模樣,她也可以試著裝一裝,那陣子,她不是裝得很好,還贏得許多夫人贊譽。
「童心。」
在一句飽含濃烈思念的叫喚之後,她被他抱進懷里,黎育岷沒有說話,只有起伏不定的胸口,傾訴著對她的綿綿愛意和無盡相思。
他想她、念她,在無數個星稀月沉的夜里,他沒辦法定下心辦差,成天渾渾噩噩、無法自已,他知道放手對她才是最好,可那縷剪不斷的情絲將他緊緊束縛,春蠶到死絲方盡,絲不盡、人不死,情便難了。
童心怔住了,她應該推開他的,應該用伶俐口舌狠狠罵他一頓,應該讓余婆婆拿掃帚把他趕出去……應該做的事很多,可她一件都做不了……
因為他的懷抱太溫暖,他的叫喚太纏綿,因為在他懷里,那些個思思念念的日子又回到眼前。
沒出息!
自從嫁給他之後,她一天變得比一天更沒出息,常勝將軍呢?鐵血娘子呢?那個童心跑到哪里去啊?
閉上雙眼,她縱容自己。
好吧,一下子,一下下就好……
他們在彼此身上尋找到短暫慰藉,如果可以,童心不介意自欺欺人,但是……好抱歉,雖然她變得沒出息,但骨氣還在。
她強迫自己推開他,強迫自己退後一步,強迫自己仰起頭,維持最後的驕傲。
「和離……」她才開口,便讓他快一步把話給搶過去。
「假的!」他急道。
和離是假的?怎麼可能,那天他說得那樣斬釘截鐵。
「卓姑娘……」
「假的!」他又搶話。
卓姑娘也是假的?天底下的事情都這麼容易嗎?一句假的就全數抹平,難道是皇帝給他施加壓力,逼得他不能舍棄前妻?
忍不住生氣,她冷冷諷刺,「道是無晴卻有‘情’。」
「假的。」
「都是假的,那麼什麼是真的?」
「我愛你,是真的!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真的!我嫉妒那個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的玉哥哥,是真的!我生氣你什麼事都瞞著我,是真的!我計較在你心里,許多人比我還重要,是真的!」他想也不想便一大串話沖出口。
童心被繞暈了,傻傻的問︰「你在說什麼啊?」
他緩緩吐口氣,拉過她坐在自己膝上,環住她的腰,像過去那樣,可她不肯,想抽身,他卻在她耳邊低語——
「不要生氣、乖乖坐好,我把事情從頭到尾、清清楚楚說一遍給你听。」
那口氣像在哄騙三歲小孩,可她被哄了,因為他眼底的陰霾,以及他口氣里掩也掩不住的無奈。
低下頭,她妥協。
他從為了把紫衣找回來、照顧她三餐開始講起,進而發現品味軒是她的產業、賣身葬父的秋棠到丫頭們口中的玉哥哥讓他嫉妒成狂,解釋得清楚透澈。
他說︰「我不知道逼你將就對你是這麼辛苦的事,我認真相信那個玉哥哥比起我更適合你,我認定自己退開後,你便能從燕雀恢復成鴻鵠。
「如果我不是那個可以成就你幸福的男人,何妨讓位?讓一個能愛你護你顧你的男子站到你身邊。也許初初我會不舍、會心疼,也許會痛徹心肺,但我能在遠方看著你、听著你,知道你過得幸福愜意。
「有必要的時候,我還可以暗地里幫你一把,若是那位玉哥哥心胸夠寬大,也許我們能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等十年、二十年過去,你會明白,幸而當年沒跟了黎育岷那樣一個男人,否則自己真會變成貧乏無知的老婦人,然後在想起我時,帶著一縷想念,而不是遺慨憎厭。
「童心,我不想成為你的怨恨,我想成為你心心念念、難以割舍的男子。是的,因為喜歡了、愛上了,我便開始在意起自己在你心底的模樣。」
他的話動听更動人心,她定定望著他憔悴的臉,心酸得想掉淚。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嗎?原來他把她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嗎?心,軟了,那些日子里的怨恨在瞬間消弭。
她低下頭,微微離開他的擁抱,不怨了、不恨了,原諒幾乎是在他那番話的開頭同時發生。
再度把她擁進懷里,她才離開一下下,他便開始覺得空虛,輕輕磨蹭她的頭發,輕輕撫著她背脊,不管是哪里,都是他曾經親昵過的地方。
「可是我漏算了一點。」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輕喃,長嘆。
「哪一點?」她情不自禁地接下他的話。
「我沒想到離開你會痛不欲生,我以為只需要幾年時間來遺忘,我便可以生龍活虎、順利過日子。
「但是……不行,我發狂的嫉妒著,發狂地想把你的玉哥哥揪出來,明里暗里狠狠修理一頓,可是,我又舍不得你因為他而心疼。我左右為難、我矛盾不已,我經常在夜里爛醉如泥,直到齊靳那番話把我徹底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