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說出齊靳對自己的冷嘲熱諷,說他對自己的滿眼鄙夷,說他的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然後一再強調,他們不是朋友,如果不是育清愛上齊靳、非要他不行,他絕對會棒打鴛鴦。
听著,童心在他懷里笑了,那位平西大將軍對待一個哀傷的舅爺還真狠心。
「我慌了,如果玉哥哥是那種爛人,我怎麼能夠把你托付給他?我自詡聰明才智,怎麼幾個丫頭的話就讓我相信了?相信那個男人會比我對你更好。
「如果你被騙了呢?如果他靠一張漂亮的臉孔、一副好口才和幾分舊情,讓你相信他,然後欺凌你呢?
「一幕幕的想象在我腦中不斷盤桓,我驚嚇不已,只好硬著頭皮找上岳父。童心,你又騙我一次,你根本沒有回童家……」
童心輕嘆,是啊,還以為不欺騙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卻沒想到說謊成了習性,一個不小心,她又對他說謊。
「我害怕,怕爹娘為我擔心,童允的事才落幕,下人要整頓、管事要整頓,爹娘夠忙的了,我幫不上手已經很不孝,怎麼還能讓他們為我的事堵心?何況我也害怕……」她停下聲音,苦笑。
第十九章尋到桐花胡同(2)
「害怕什麼?」他追著她問。
「更怕你追著我要和離書,害怕你和卓姑娘等不及三個月、臨時反悔,而且我必須找個地方歇歇腳,必須認真想清楚,該怎麼走完接下來的路。」
「所以你想清楚了什麼事?」
童心搖頭,這段時間,她的心和他一樣不安寧。「沒有,這陣子腦子不好使,什麼事都是混沌。」
「連舌頭也混沌了嗎?那種難以下咽的東西你都能吃?」
他勾起她的下巴,手指輕輕描繪她的五官,瘦了,瘦得有點小丑-本來就不是多美麗的女子,這一瘦,頰骨突出來,臉色慘白,看得讓人心頭發酸。
她搖搖頭,道︰「你說卓姑娘是假的,可身為女人,我覺得她對你的欣賞是真的。」她有︰一雙銳眼,觀察于她而言並非難事,何況卓玉禾並未刻意在她面前隱藏對黎育岷的心意?
「又如何?她拿我的銀子、幫我演一出戲,她沒吃虧。」
黎育岷說出她的身分,一個沒落的官家女子成為樂妓,從小養出來的氣質騙不了人,再加上那手琴藝,是不少京中權貴捧銀子追捧的對象,但他不好這口。
「不怕日久生情、假戲真作?」她微揚聲調,仍會擔心。
「這種事講究的是情投意合,男人無心,任憑女人千般手段也改變不了什麼。」
是,她同意這話,男人惹下風流債,卻總愛賴上女人勾引手段的錯,這世間對男人寬厚卻對女人背刻。
環緊她,低下頭,他的額頭貼上她的,輕聲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剪除你的羽翼,齊靳說的對,假使我沒本事允你一片自由飛翔的天空,是我沒有資格擁有像你這樣的女子。我想清楚了,往後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我會當你的後盾,有損名聲的事交代我一聲,我來替你出頭。」
這麼大的讓步啊?她現在可以想象,這段日子他承受多大的痛苦。
心微扯微痛,她環過他的腰,頭輕輕地在他胸前磨蹭,軟軟的嘆息聲,將他的心融成一池春水。
「想知道玉哥哥的事嗎?」他交代清楚了,該輪到她交代。
「不必。」
「為什麼?」
「我都知道了。」
「是紫裳她們告訴你的?」
「不,是我想起來了。」
他略略推開她,上上下下打量著,緩緩地,揚起一朵醉人的笑花,「童童,你長大了,那時候要離開,怎麼沒說一聲就走?害我在大街上來來回回尋到天黑才回家。」
童童?!乍然听見這聲輕喚,童心杏眼圓瞠、嘴巴張大,差點跳起來。
只有玉哥哥才會這樣喚她,童童、小童童……那時她才五歲,就狡黯的知道,不想被爹娘找到就得改名字,所以她不說自己是心兒卻說自己是童童,他、他……居然是……怎麼會有這樣巧的事情?
看出她有疑惑,他揚起嘴角道︰「別懷疑,我是你的育哥哥,不過是教育的育不是我誤以為玉石的玉。」
童心不敢坦承自己也一直以為是玉哥哥。
他笑著損她,「果然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丫頭,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騙我,連丫頭們也全是騙子,讓我干醋喝個不停,胃腸都酸壞了。」
什麼青梅竹馬,不過是三日緣分,什麼身心相許,不過是童稚情誼,她們一個個說,讓他深信不已,讓他酸透的心做出爛決定,否則哪會鬧出這等事情?
要不是他曾經回來過,問了鄰居,知道這屋子在自己離開後不久就被賣掉,而屋主十幾年來都未曾入住,他還要費心猜疑,她的育哥哥會不會是新屋主。
黎育岷起身,拉著她走進自己住餅的睡房,他走到床邊松手,彎下腰,手伸進床底下模索,不多久模出一個小木盒,他輕輕打關,童心湊過去一看,臉上立刻笑出一朵花。
里面是兩串珍珠發飾,是當年她系在發髻上,她親手解下來,送給育哥哥的。再見到舊時物,她雙眼眯起,濃濃笑意在嘴邊蕩漾。
「怎麼會收在床底下?」
「嗯,怕丟。當年離開得太匆促,有機會回來時,屋子已經轉手賣人。」
「我回來過的,可是人去樓空。你去了哪里?」
聞言,黎育岷皺眉,須臾,他向她伸出手。
她把自己的手輕輕疊上,手心貼手心、心連著心,他握住她、牽著她,一路走到油桐樹下,那里是當初育哥哥和童童最常待的地方。
「記不記得當年你離開那天我們去街上做什麼?」
「記得,給嬸嬸抓藥,嬸嬸病了。」
童心不喜歡藥味,黎育岷自個兒進藥鋪子,叫她乖乖在街邊等,沒想到被家里的下人發現,樂得將她一把抱起,沖回府里向老爺夫人報喜。
被抱走時她驚得一愣,待回過神想喊育哥哥時,他們已經離那鋪子有些遠。下人以為小姐性子犯擰,不肯回家,反而加快腳步將她抱回童府。
誰知道,這一個錯過,便是十幾年。
「我娘病了,我找不到你,只好先回家熬藥給娘喝下,再出門找。我來來回回在大街上逛過好幾圈,直到天黑才放棄。第二天,我又想上街尋你,只好趕早幫娘把藥給熬好、放在桌上,娘還來不及喝藥,卻听見有人敲門,門外來的是黎府的萱姨娘。
「她是我親生父親的遠房表妹,後來嫁給父親為妾,在他未娶進正室嫡妻之前,四房是由萱姨娘主持的,她是個厲害女子,手腕高、城府深、善于欺騙,殺人可以不見血。
「父親曾經有兩個外室,一個是我的母親霍青舒,另一個是育清和育莘的母親,她是個被公婆趕出門的寡婦。
「我娘知道自己名聲不彰,明白黎府不會讓一個青樓名妓進門,所以從不糾纏我父親要求名正言順,她只安安分分地帶著我在這里生活,她對父親的盼望也不過是日後予我一紙薦書,讓我能順利參加科考。
「萱姨娘知道我娘的存在後,想方設法害我娘,她曾經命人在街坊間散布謠言,
說我娘是妓女,過氣後,便到處勾引男人,以身子換取錢財為生。謠言引得鄰居對我們指指點點,有人在我們屋子外頭灑狗血,還有輕浮男子求上門,讓我和娘不得不四處搬遷,若不是為了讓我還能偶爾見到父親,娘早就帶著我搬離樂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