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 第3頁

見程盼兒一臉歉然,孫潛氣也消去大半。

是了,若非阮囊羞澀,誰會喝茶沫子?還有這殘破的院落、不盡職的奴僕……看來是真窮沒錯。

雖然不懂程盼兒家中人口簡單,朝廷給的俸祿也該夠用,為何會貧窮至此?孫潛向來文雅,就算有如此疑問,也只能體貼地不再多言。

「咳咳。」孫潛輕咳兩聲,「在下不是來喝茶的,是有件要事與程大人相商。」

「孫大人請說。」

「近日京中出現采花大盜之事,不知程大人是否听說了?」

盛輝皇朝首都治安向來良好,前幾個月卻發生了采花大盜夜襲女子的案件。一開始刑部以為只是偶發事件,並未多加張揚,哪知後來竟接二連三的發生,至今已經有五名受害者,其中兩人意圖自盡,一人被救,一人死亡。

程盼兒臉色一正,面上笑意先去三分,一張臉愈發寒人,「莫非這案子如今是孫大人負責?」

程盼兒是榜眼出身。榜眼依例原該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然而她卻被外派去他縣,當了個同為七品的知縣。遠調京城雖有貶意,亦不乏歷練之意。

懊說是不負所望嗎?程盼兒在當知縣的幾年里,是混出了點名聲,只是這名聲真不怎麼好听,讓原本對她有些期待的錦文帝一陣好氣,之後便將人調回京中,直接丟進了刑部,擔任一個七品閑職。

同樣是七品調動,由外地調回京城,本該是升遷,可哪有人歷練完回來,官品還是不升不降?這不擺明了要冷凍她?

包何況在刑部所任閑職,與她之前歷練毫不相關,更是明明白白地在警告她,上面對她的「惡行」有所不滿,要她改改,是以她如今只知這件案子的負責人已經換到第三任,還不知是誰接任。

「正是在下。」孫潛一拱手。

「孫大人此次前來……」

「上面命令在下一個月內破案,如今已過去十余日,仍未有所斬獲,想請程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孫潛道。

上面確實對程盼兒的用刑手段頗有微詞,但孫潛查過她辦的幾個案子,不可否認她在破案上確實有點能耐。

如今他手上這個山芋極度燙手,前兩位前輩都被燒得不輕,就連他也可以說是被上司趕鴨子上架地推出來負責。

為了這個案子,孫潛這陣子頭疼得厲害,並不想去插腳他人對她的不滿,可又想到或許她能在此案上幫上一幫,這才硬著頭皮前來請她相助。

程盼兒沒有回話,站起身背著手沉吟了一會。

孫潛知道她有所考量,也不催她,這事她能幫便好,不幫,他也有理由去推拒杜彥博他們。

程盼兒背著手走到門前望了望天,好一會兒才沉聲道︰「孫大人可知道下官目前的處境?」

上頭明顯是要她收斂,若她再多管閑事,都不知道下次會不會被調去太常寺收心養性。

「此事你知我知,定不讓程大人為難。」雖然此舉與杜彥博他們的原意有所不同,但事有輕重之分,若她真能幫上忙,他就是為她擔待一些,也未嘗不可。

「下官想向孫大人討一個承諾。」

「程大人請說。」

「若下官在此案中立下汗馬之勞……」程盼兒回過頭來,白玉臉龐寒光閃閃,更襯得烏眸中一片肅殺,她開口森冷,一句「最終刑罰,由我定奪」,竟是連謙稱都不用了。

孫潛倏地胸口一緊,被她震懾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送走孫潛之後,程盼兒坐在位子上抿著那早已涼透的茶。

鄧伯上來收了孫潛的茶盅,「姑娘,你胃寒,茶得少喝。」

「鄧伯。」程盼兒斂著眉眼低頭喝茶。

「姑娘。」鄧伯手捧茶盅,眉低目順。

「鄧伯為何丟我拜帖?」

「姑娘何必明知故問?」

程盼兒幽幽嘆了口氣,抬起頭來,「鄧伯,我從未將你當成下人,你有話何不直說?」

程盼兒自幼便是一名孤女,被戲班子「環瑯」收留。鄧伯以前是戲班里的琴師,也是負責整理與保存戲本的人,是班子里少數兩三個識得字的人,程盼兒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鄧伯雖然識字,卻不是什麼文才深厚之人,這「盼兒」的名字也不過是出自戲劇「救風塵」的女主角趙盼兒。鄧伯不會什麼四書五經,他只會戲文,只因見這趙盼兒雖是妓女出身,卻有俠義之情,才將程盼兒取了這個名字,說穿了,到底也只是個妓女的名字。

然而鄧伯對程盼兒的疼愛卻是千真萬確!

小時候是鄧伯帶著她看戲文一個一個認字,把著她的手一個一個寫過,否則她哪有今日?是以兩人雖然無父女之名,卻情同父女。

鄧伯絲毫不懼,與她對視,「姑娘,那就是頭白眼狼,姑娘又何必與狼為伍?」說來,荒唐。

多年前有個女戲子,年紀輕輕便名動藝界。一日救下一名重病書生,兩人日久生情,書生決心要娶女戲子為妻,兩人私定終生。

書生痊愈後上京趕考,希望可以高中之後再回鄉通報父母與女戲子間的婚事,沒想到就此一去不回。

女戲子抱著一絲希望上京找書生,發覺書生已經中舉,上門求見,書生說自己尚未娶妻,人都沒見,便讓下人將女戲子拉上衙門。

書生同鄉證實書生並未成親,官府判女戲子誣賴,大打五十大板!女戲子邊挨打,邊大罵書生無情無義,被刑官一腳踢在咽喉上。

那五十大板又重又響,就是男人也難以承受。

女戲子被打完後大病一場,幾度彌留,也虧女戲子從小練功練得勤,身子底較常人好上不只一般兩般,這才得以保全一命,可惜咽喉受傷過重,一副金嗓就此毀去。

女戲子認為是自己人微言輕,決心要報此大仇,正巧朝廷首次開放女性科考。女戲子咬牙苦讀,終于考上,卻發覺書生因故早就失去兩人相知相守的記憶……

說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然這世上許多事,有時真是比戲更加荒謬!

「鄧伯,我喜歡的人不是白眼狼,我喜歡的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程盼兒輕輕嘆道。

這個年頭哪有人肯娶戲子為妻?盛輝皇朝為了管理人民,將人民的戶籍與婚姻相綁,戶律與婚律都明明白白寫著對戲子的不公,就連她也不肯為了嫁他而害了他,是他在月下拉了她的手,指天發誓此生非她莫娶……

「那你還……」一講起那人,鄧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鄧伯,你還不懂嗎?」程盼兒無奈地一嘆,「他早就不是我的‘洋哥’了,當他忘了我的同時,他就已經是個陌生人了。」

她喜歡的人表字容洋,她向來喜歡喊他「洋哥」。

鄧伯冷哼一聲,「哪有那麼巧,說忘就忘是這麼容易的事嗎?還不知道是真忘還是假忘。」

「我演了十多年的戲,鄧伯,你也看了幾十年的戲,是真是假,還瞞得過我們兩個老戲精嗎?」程盼兒反問。

鄧伯無語,他的確無法反駁。當年那個笑得一口白牙的少年,若說他對程盼兒的喜愛有半分虛假,整個環瑯的人都不會信。

「姑娘……」鄧伯嘆了口氣。

他不就是心疼她嗎?

「別說了,他已經忘了一切,就算你們能證實我確實有恩于他,又怎能證明他當初曾向我求親?此時提起這件事,只會讓人覺得我挾恩要脅。」程盼兒從懷里捏出一顆清音丸含入口中,「他既然已經忘了,便不再是當初與我情投意合之人,上天既然安排他遺忘,便代表我與他有緣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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