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只一眼,便永生。

天色已晚,斜阳下,一抹长长的身影一路小跑,一会儿功夫,便隐入一丛竹林间。

天边恰到好处的绽放出一片夕霞,火红的云朵大片大片的燃烧了半个天际。

林慕夕将药包往怀里揣了揣,才手脚并用的开始翻墙。与上官七七分别的时候,约定过两日,在西城边榕树下见面。就像很小的时候,与小伙伴的约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遇见知己,是何等庆幸的事情。

林慕夕只顾着想事情,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刚坐上墙头,一抬头,差点又掉下去。

只见一团火红色贴着自己的鼻子,风吹过,那团火红甚是柔软的擦过脸庞。

“你是谁?”

异口同声,眼前妖娆的男子,笑的邪魅,狐疑的盯着一身小厮打扮的林慕夕。

看清楚男子的面貌,林慕夕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三下。

天下竟然有如此美艳的男人?

要说青木赫皮肤白皙眉眼俊朗,眼前这男人更是白嫩如冬日初雪星眸若秋水,要说南宫长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眼前这男人阴柔中却带着几分豪气,要说刚刚那奇灵药铺的少年长的漂亮,眼前这男子的美则甩他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容颜,站在男人堆里如出尘仙子,钻进女人堆里,如朝霞绽裂。

林慕夕呆呆的看着他,已经忘了质问他怎么坐在自己家院子上头,到底是有何居心?

那男子则笑望着她,迎着晚霞,眸子间灌满了霞光,霎那绮丽。良久,见林慕夕还在石化中回不了神,无奈的戳了戳她的脸,说道:“你的胡子掉了。”

说完,嘴角裂开,笑的生动。

林慕夕赶忙去摸下巴上粘着的胡子,果然已经掉开一半,剩下一半挂在下巴颏上,孤零零的在风中摇晃。

“你在这里干吗?”林慕夕干脆扯掉那一撮假胡须,瞪着眼前的男子,没好气道。

那男子到不介意,他扫了一眼林慕夕的单薄的小身板,眼神移向远方日落,“散步看风景。”

散步看风景?林慕夕觉得莫名其妙,散步散到我院子墙头上来了,这人真够奇怪的。却见他面容清淡,怡然自得,也不像是说谎话的人,心里更是纳闷。

男子见林慕夕不出声,转过头来冲她甜甜一笑,眼畔生花:“你在这里干嘛?想进去偷东西?”

林慕夕满头黑线,刚想回他,你才偷东西呢!却听见沫儿慌张的叫喊声由远逼近。

“小姐!小姐?你怎么坐在墙头上?快下来,别摔着!”

沫儿那丫头已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神色好不焦急。

林慕夕坐在墙头,两只脚一晃一晃,笑道:“跑那么急,身后有豺狼还是有虎豹?”

“小姐!有比豺狼和虎豹更可怕的东西!”沫儿摸了一把汗,用力的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四小姐回府了,老爷在前厅设宴,全府上下都要参加,大家都已经到了,我四处都找不到你,等会儿去得迟,老爷又要责罚小姐了呢。”

沫儿一口气说完,才看见林慕夕身旁还坐着一个人,顿时尖叫:“小姐,他他他......”

“不认识!”林慕夕摊开手耸耸肩,脸上挂着无所谓的淡笑,脑子里却在反复的思索着刚刚沫儿说的话。

那男子听了沫儿喊她为“小姐”,更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番林慕夕,眼眸中有一抹异样的神色淡去。

林慕夕已然顾不上管身边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忽的跃下墙头,拉着沫儿往屋里跑。

红衣男子依旧坐在墙头,笑看着林慕夕跑远的身影,唇畔迁出一丝琢磨,眼中竟添了无数新奇。

林府前厅,张灯结彩,丫鬟忙的左右穿行,又是布置彩灯又是铺设花卉,小厮们则搬搬抬抬,将一张张方形桌椅拼成一条长桌,丫鬟们连忙上前铺好金丝锦布,摆放白瓷碗筷,银质酒盅,玉雕琼壶。夜色渐浓,烛火掩映下,厅内喜气洋洋,人声嬉闹。

林慕夕这才携沫儿,刚至厅前,便被厅内的喜气感染,心中平添了几分哀愁。

忽然很想家,那个有爷爷疼,爸爸宠,妈妈爱,哥哥护的家,每逢节庆之日,自己便是整个家族的小公主,但看如今,这样热闹的场面,这样的欢声笑语,竟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是别人的快乐,而自己只是看客。想到如此,林慕夕眼角的哀伤弥漫开来,竟是愣在当地。

沫儿见她忽然止步,停下来回望,却见她神情哀落,内心不免也跟着难受起来。

林惋惜向来眼尖,见林慕夕站在前厅门口发呆,欢快的迎了上来:“大姐姐来了!”

她声音脆亮,淹没了厅里的吵杂声,带着喜悦与欣然,将林慕夕的神思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但见一身鹅黄色纱裙女子,笑站在眼前。

林惋惜?

见林慕夕神情木纳,林惋惜倒是热情的握住她的手,声音甜腻:“大姐姐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惋惜啊!这么久不见,我都想死你了呢。”

眼角温情暖意,殷桃红唇娇抿着,竟然挑不出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就连沫儿都诧异的盯着她了又看。

林慕夕心中已有定论。林惋惜没有林思思的娇纵,也没有林思思的傲气,她看似温婉可人,实则心机颇深。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慕夕连忙收敛了情绪,脸上扯过一丝微笑,脸色已然恢复正常。抬头间,忽然扫见厅内的坐榻上,南宫长歌正摇着纸扇,浓眉轻锁,凝眸盯着自己。

南宫长歌怎么也在这里?林慕夕脑子飞速的转,刚才自己的失态是不是都被他瞧见了。心中顿时尴尬。

尽管内心百转千回,可是脸上依旧挂着无声无息的笑容。林慕夕回握着林惋惜的手,眉眼间的欣然慢慢展开:“四妹妹可终于回来了,姐姐也想死你了,听说妹妹这次是学成归来,想必医术已到登峰造极之处,以后姐姐身上的病痛,还要劳烦妹妹帮帮忙呢。”

见到林慕夕居然夸赞自己,林惋惜先是一愣,眼角的疑惑一闪而过,按常理来说,这林慕夕应该只会傻呵呵的笑才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心里想着,脸上仍镶了一抹绯红,娇嗔道:“大姐姐又拿妹妹寻开心了,妹妹的医术哪有到登峰造极之地,倒是姐姐的身子近来可好?”

眼中全然是担忧之色,言语间的关心更是能甜垮人的心脏。

林慕夕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沫儿,两人眼神交触,不禁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咕噜噜”林慕夕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林惋惜一愣,掩着嘴,压住眼眸中的讥嘲,拉着林慕夕到旁边小桌前,歉意道:“哎呀,姐姐一定饿坏了吧,都是惋惜不懂事,见着姐姐太开心了,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这里有些点心,姐姐先垫垫肚子。”

林慕夕装作没看见,呵呵的陪着笑,摆摆手,不介意的说:“是姐姐来得晚了,妹妹不必自责。”

说话间,眼角已然环视了一周,见大家或坐或立,林思思笑的阴恻恻的望着自己,眼角鄙夷之色竟是丝毫不掩。黎儿更是臭着脸,嘴角扯满嘲讽。

二夫人李如霜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端坐在林楚楠下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千雪林千桦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他俩年纪小,此刻正站在长桌前,看着满桌的食物流着口水。

五夫人则抱着林可然,冲自己微微一笑。那眼眸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愫,倒是小可然,一个劲的想过来,被五夫人紧紧地困在怀里。

林慕夕想到五夫人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脸上装的风轻云淡,心里已经是很不畅快,回眸笑了一下,匆匆撇开眼。

柳胭脂则乐成了一朵花,她今天刻意打扮的花枝招展,像只大孔雀,扬眉吐气的招呼着每一个人,脸和鼻子就差没抬到天上去。

林楚楠和南宫长歌相对坐在榻上聊天,时不时的望向自己,而后又低语片刻。

待林慕夕吃了一块点心后,林楚楠才起身,笑着将南宫长歌请到桌前,置了上座给他,自己倒是谦卑的坐在下首。南宫长歌也不推脱,款款坐下,脸上神色淡然,眸子却是深不可测。

见林楚楠如此,大家纷纷落座,每个人脸上都划过一抹诧异,但都不敢言语,只是陪着笑,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楚楠吩咐开席,斟满一杯酒,先与南宫长歌对饮,接着大家轮流敬酒,酒盅交错间,每个人的情绪开始高涨。

林惋惜斟满一杯酒,莲步挪至林楚楠身边,毕恭毕敬的说道:“女儿谢过爹爹的洗尘酒,祝爹爹身体安康。女儿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灌下。脸上腾起一抹绯然。

林楚楠笑的开怀,喝完杯中酒,又将酒杯斟满,颇有深意看了一眼南宫长歌,说道:“臣的小女调皮,叨扰了南宫世子,还劳烦世子送她回府,是臣教女无方,臣敬世子一杯酒。”

南宫长歌表情淡淡,笑着望了一眼嘟着嘴坐下的林惋惜,说道:“只是顺路,并不叨扰。林四小姐性子单纯,自小便喜欢与我探讨诗论,今日也只是跟着我去了趟书斋凑热闹而已,还望林将军不要生晚辈的气。”言毕,举起酒杯,回敬林楚楠。

“爹爹,女儿......”林惋惜撒娇道,却见南宫长歌为自己说话,脸上两团霞晕,好不艳丽。

“四妹妹也不小了,快到及笄之年,南宫世子与大姐姐早有婚约在先,妹妹是该避避嫌的。”林思思阴阳怪气的瞟了一眼瞬间脸白的林惋惜,讥诮道。

林楚楠听闻,眉头皱了皱,不悦的咳了两声。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林思思。

林思思撇嘴,喃喃道,“本来就是嘛,真不要脸。”

林惋惜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林思思尽管说的小声,可是在座上的人,也都听了去。

柳胭脂怒目瞪着林思思,李如霜看了她一眼,嘴角轻笑道:“思思说的有理,要是被有心人看去,怎么想我们林府的小姐?怕是会说老爷教女无方。”

听到李如霜这般说,林楚楠的脸冷然拉的老长,沉声道:“行了!”

李如霜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下去。林惋惜已然泪眼婆娑,低着头,手指狠狠的拧着衣裙一角。

林慕夕漠然看着桌上狗咬狗,事不关己的夹了一块酥蓉鸡,吃的满嘴是油。沫儿见状连忙拿出手怕,要帮林慕夕擦拭,却被林慕夕笑着推开,并切夹了一块鸡肉,冷不丁的塞进她嘴里,笑眯眯的示意她快尝尝。

沫儿咬着鸡肉瞪眼睛,又怕被别人看见,赶紧把鸡肉吞入口中,鸡肉酥酥嫩嫩,香脆可口,她惊喜的嚼着肉,偷偷冲林慕夕笑,林慕夕则冲着不远处的一盘烤羊排努了努嘴,调皮的眨眨眼,沫儿心领神会的连忙点头,眼中尽是期待,于是林慕夕又探着身子,夹了羊排在碗里,撕了一片肉塞进沫儿口中,粲然一笑。两个小丫头吃的不亦乐乎。

南宫长歌的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他眸中似乎有了一种平日里不多见的情愫,笑看着林慕夕的同时,目光里盛满了温柔。

林惋惜刚巧抬头去望南宫长歌,见他这般表情,又回头看了眼林慕夕,心骤然刺痛,眼角顿生嫉妒,紧紧咬住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脸色恢复正常,计上心来。

“是惋惜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到大姐姐才是南宫世子的良配,惋惜以后一定谨遵爹爹教诲。”

林惋惜乖巧的低着头,眼角盈盈泪水,声音凄楚,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怎么还忍心教训下去。

柳胭脂见状,连忙帮着自己女儿说话:“惋惜也是贪玩,这些年在灵药山庄一定吃了不少苦,这一回来也就放肆了些,还望老爷不要生气。”说着,声音也带了些许委屈。

林楚楠神色也逐渐缓和,看了一眼小脸苍白的林惋惜,心中满是无奈,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小心思,惋惜从小就聪慧过人,而且在医术方面天赋异禀,只是林慕夕和南宫长歌的婚事是老夫人和南宫家亲定的,不然,他也想把惋惜嫁给南宫长歌,毕竟在他眼中,林惋惜与南宫长歌确实更般配。

内心这般想着,口中不由轻叹:“慕夕与南宫世子的亲事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老夫人如今不在了,你们也不要想打什么歪主意。”说着,眼睛瞄向柳胭脂,眼神中的威严,让柳胭脂忍不住一哆嗦。

林惋惜连声道:“惋惜知错。”

李如霜则低眉顺眼,微微颔首。

林思思唇间笑意不减,说道:“四妹妹也是无心之过,今夜这宴席可是专为妹妹而设,妹妹可不要因为此事搅了兴致。”

林慕夕顿觉好笑,明明就是她把话挑明了,把林惋惜推到风口浪尖上,现在又来说好话。

尽管林思思几次开口都有提到自己,林慕夕打定主意不回应,不参与,只顾着埋头吃,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南宫长歌淡淡的喝完杯中的酒,起身道:“家中还有事,就不陪林将军喝酒吃菜了,我与慕夕的婚事,家父也是常常提及,待择一良时,会来府上提亲。”

南宫长歌话未说完,席间已是鸦雀无声,林思思不屑的哼了一声,林惋惜手里握着的酒杯差点跌落。

就连一味埋头苦吃的林慕夕都抬起头,转着眼珠瞪他。

提亲?提什么亲?本小姐可没说要嫁你!这古人真是莫名其妙,两个没感情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结婚了吗?况且,本小姐今年才15岁,未成年,你跟未成年成亲是犯法!知道么?

南宫长歌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林慕夕,转身与林楚楠拱手告别。

夜色下,男子一身月牙白长袍,伴着月光,遥遥远去。

树梢上,一袭红衣,随着夜风猎猎作响。

“上官墨,走了。”

“怎么?酒菜不好吃?还是林家四小姐不漂亮?这么快就出来了。”红衣男子从树上跃下,笑的邪魅。

南宫长歌翻了个白眼,只身往前走,不去理会身侧的红衣男子。

“哦!我知道了,你是看见自己的未婚妻长的太丑,所以失望的逃出来了。”红衣男子不依不挠,凑到南宫长歌脸庞,对着他眼睛吹气。

南宫长歌没好气的一掌把他拍开,眼眸中却盛满笑意。

他想起林慕夕初到前厅时那莫名哀愁,心中有一处也跟着莫名的微微紧缩,又想起林慕夕和身边小丫头憨笑着吃的毫无形象,嘴角跟着不经意扬起。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妻,那个女孩从小身子弱,常年生病,长的瘦瘦黄黄,不懂识文断字,更加不会女红琴棋,人人都说她不如林家四小姐,更是不配做他们南宫家的世子妃。他也曾因为流言懊恼,去寻祖母抱怨,祖母很生气的教训了他,做人必须有自己的见地,没有亲眼瞧过,就听信传言,非君子所为。

今日匆匆一见,那女孩依旧长的瘦瘦小小,可是五官精致,眸子生动,她明明还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可是脸上总挂着一抹不符合年纪的神韵。

上官墨见南宫长歌笑的阴森,身上一哆嗦,摇了摇头,心下喃喃,中邪了么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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