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燁不耐的睜開眼,斜睞著那男子。
「我說過,別再纏著我。」
嘿,我可是日巡神,愛纏著誰就纏著誰,在人間你可就管不著我。
漂浮于半空的男子——風剎,笑容帶著幾分頑劣,故意圍在仲燁的身邊飄來飛去,鬧著他玩似的。
仲燁那雙銀藍色眸子瞟了瞟風剎,神情清冷不為所動,只當他是個跳梁小丑的別開了眼。
自從數日之前,他遭刺客暗殺,死過一回又讓遠從皇城而來的西荒祭司救起,他這雙眼便產生異變,由黑轉藍,更能見到凡人所不能見的陰間之物。
例如這個百無聊賴,時常在他身邊打轉兒的風剎,便是從他自昏迷中清醒回神起,就現形于他眼前,更與他交談。
當湍王府里的眾人目睹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身旁說話,全都驚呆了,此後,他因遭遇死劫,卻歷劫重生,以致能與鬼神交涉的異聞,傳遍了整個臨川。
仲燁步入由許多假山曲池堆砌出來的園子,偉岸的黑色身影在金漆紅木曲廊上相互襯映,格外耀眼。
「世子爺。」一群年輕小婢經過曲廊時,個個低眉垂頸,羞紅了臉兒,福身的姿態也變得矯揉造作。
仲燁淡淡睞了一眼,隨即挪開視線,望著那優游于池中的丹頂錦鯉,邊曬著暖暖日光,漫步于曲廊之間。
即使他已逐漸走遠,小婢們仍羞笑不止,個個眼楮賊溜溜的往那頭瞅去。
那樣英偉修長的身軀,那樣深邃俊麗的面孔,眾所周知,湍王世子是天下無雙的美男子,即便產生異變,眸色鬼魅如妖物,卻絲毫不損他的美貌,反而更添一絲勾人心魂的妖魅。
喂,太無趣了吧?你究竟還要當仲燁到什麼時候?
風剎就跟在仲燁身後,漂浮的身子忽高忽低,忽前忽後,似是有意想惹惱仲燁。
只可惜,仲燁視他如無物,心沉意定,神情始終清冷冷的。
自數日前醒來,他便喪失了許多記憶。那祭司說過,有得必有失,這條命雖然成功救回,卻也免不了失去某些珍貴之物。
漸漸地,他在府里眾人一點一滴的提示下,拼湊出自己的原來身份,對于眾人提及的事物,似也漸有印象。
他是仲燁,湍王府的世子,來自于一個無上尊貴的皇室宗族,父親與當今皇帝是同胞兄弟,更享有「世襲罔替」的殊寵。
所謂「世襲罔替」,指的便是該家世代子孫皆能傳承爵位,是直接承繼祖上原來的爵祿地位,等同于此家子孫世世代代皆富貴尊榮。
「世子爺,抓到了!」仲燁的隨身侍從安墨,一路嚷著飛奔而至。
「世子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名刺客抓到了!」
仲燁斂眉,轉身望向喘吁吁的安墨,冷然的道︰「都已經過了這麼些天,也該將人緝捕到案了。」
迎著那雙銀藍色瞳眸,安墨抖了抖,敬畏的道︰「世子爺,听說那名刺客是漢人,還是個下賤的樂戶,前些日子一連出了好幾條人命,听說全是這個女子所為,為求慎重起見,柳知州已準備開堂審問此女。」
數日之前,一名陌生女子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通過王府森嚴的戒備,潛入世子的寢室,在無人制擋的情勢下,明目張膽的刺殺世子。
「那刺客是名女子?」仲燁眸光微爍的問道。
「還是等階低賤的漢人。」安墨不忘重申這點。
如今的天下,是屬于西荒部族的,漢人則被分為好幾種等階,無論是哪一階,都遠遠低于西荒人,更低賤者,要與豬馬牛羊沒什麼分別。
「我過去可曾與什麼女子有過往來?」仲燁又問。
安墨驚得嚷嚷︰「世子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可能隨隨便便與女子來往,更別說是那樣下賤的樂戶!」
安墨口中的樂戶,大多是由身份寒微的漢人組成,而且多是前朝的官員眷屬,因為經過改朝換代,這些人日子無以為繼,為了討生活糊口,不得不靠著替人奏樂歌舞而賺取薪餉。
「既然沒有冤仇,那人為何要刺殺我?」仲燁微微眯眸,心中萬念齊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去找她問清楚是不?我勸你別去了,我知道那女子是什麼來頭,沾上她,你一定會後悔……風剎靠到仲燁耳邊嘰嘰咕咕。
仲燁墨眉一揚,望向安墨道︰「那名刺客此時人在何處?」
安墨不知所以,即刻回道︰「就在衙府里,柳知州準備親自上堂問審……世子爺?您這是準備上哪兒?」
只見英挺拔長的身軀走出曲廊,也不是往屋內走,反朝著往前院的青石板小徑走去,安墨惶惶然地緊跟在仲燁身後。
「備轎。」行至前院的紅廊時,仲燁朝著急巴巴迎上前的管事下了命令。
「世子爺這是……」世子遭遇殃及性命的禍事一出,湍王妃便下了命令,要府里上下嚴加注意世子的安全,如今見世子貿然便要準備出門,管事不禁慌了起來。
「我要上衙府去,親自審問那名刺客。」仲燁淡淡掃了每張惶恐的臉一眼,話卻是說給那浮在半空的風剎听的。
風剎嘿嘿笑了兩聲,自當曉得仲燁這是反過來挑釁他。仲燁的性子孤高冷傲,斷不容許他人指使或阻撓,肯定是不滿他方才那些勸告,才會動了這般念頭。
「可是……皇太後有令,讓世子爺在府里好生養著身子。」管事汗水直流,也不知該听遠在驥水皇城里的皇太後的命令,還是從了近在眼前,這教人又敬又畏的世子爺。
「安墨。」仲燁忽而揚嗓。
「是。」安墨愣愣地答聲。
「讓人快馬加鞭去請示皇祖母。我倒要親自請示,看能不能擅自出府。」仲燁淡淡的說著,如冰的銀藍色眸子似刀刃一般的森銳懾人。
避事一听腿都軟了,連忙跪地求饒。
「世子爺息怒,世子爺息怒!小的這就安排轎子,請世子爺稍候片刻。」
「還不快去!」安墨瞪了那管事一眼,低聲斥道。
驀地,仲燁眼前掠過一幕幕古怪的畫面。
畫面中,有冒著滾沸泡泡的血池,一張張駭人可怖的厲鬼臉孔,以及手持龍骨形狀大刀的男人身影。
這些,該是屬于誰的記憶?他閉起了眼,靠在腰後的手心微微收緊。
喂,我說仲燁啊,你真要去嗎?我是日巡神,你不信我的話?
「閉上你的嘴。」仲燁睜開眼,冷瞟了擋在前方的風剎一眼。
除了他,沒人看得見風剎,以及那些偶爾會不經意出現在他身邊的妖鬼魔怪。
安墨張了張嘴,驚惶的四下張望。「世子爺……您……您又看見那些陰物了?」
仲燁不語,兀自步出王府的門,坐上了管事急急備來的金頂瓔珞大轎。
「世子爺,等等小的啊!」安墨傻不愣登的追了出去,期間依然左顧右盼,打從心底毛了起來。
眾所周知,自從世子爺走過冥間一遭,瞳仁異色,狂躁的性子也全然改變,成了清冷傲然,冷得像塊千年寒冰,光是一記眼神便讓人畏寒。
最駭人的是,世子爺更能看見常人肉眼不能見,那些不屬于人間的神鬼妖物。
外邊的那些漢人都在謠傳,世子爺這是得了神佛之佑,成了能與陰間交涉的能人異士。
至于西荒貴族之間,則是另有一套說辭。
西荒部族早有傳說,西荒人乃是神人之後,千百年之後,必有一人會繼承西荒始祖的神威,榮耀西荒一族,成為西荒一族的王。
此說一起,听說皇室那邊似乎頗有微詞……皇太後會這般小心也不無道理。
只是,至今無人知曉,世子爺究竟都看見了什麼,那一遭歷劫重生,又都遇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