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爺 第3頁

扶著仲燁坐進鋪著織錦軟榻的車廂,不意與那雙銀藍色眼眸相對,安墨心下一顫,連忙低垂眉眼,不敢冒冒失失的與之直視。

仲燁瞟了那顆黑色頭顱一眼,靠著車壁,閉眼假寐。他自是曉得,外人對他死而重生,以致軀體產生異變這事,有著諸多揣測與惶懼。

甭說他人,就連他自己,也極想尋出答案。為何在死過一遭後,他能看得見那些不存在于陽世的東西?又為何,自稱是日巡神的風剎要一直纏著他?

而這一切事端的源頭,便是系在那名刺客身上。

思及此,仲燁心思浮動,眸子微微睜開,看見風剎嬉皮笑臉的靠著車窗,嘴里哼著某種古怪的曲調。

「滾。」仲燁懶懶的掀唇,手一揚,便將簾子扯下,遮去了風剎一副看好戲的惹人厭嘴臉。

雖然對這些陰間之物絲毫沒有半分懼怕,可他骨子里卻是下意識的感到厭煩極了。

就好似……他看著那些魍魎鬼魅,已經看了許久、許久,久遠到他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

第1章(2)

走開!不要再接近我……

佟妍縮著身子躺在地上,全身沾滿了血跡與污穢,發絲散亂而糾結,遮去了那張原本還算秀麗的臉蛋。

掩在發絲之後的雙眼浸滿了恐懼的淚水,她閉起眼,不想再看見那些猙獰血腥的鬼影,嘴里喃喃囈語,似在抗拒些什麼。

「喂,小泵娘,你沒事吧?」

髒亂的牢房里一共關了七八個人,見她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就這麼過了一宿,直至天亮過午獄卒放飯也不見她起身,其中一名有些年紀的婦人忍不住靠近佟妍,搖動她單薄的肩頭一下。

「你是不是病了?你千萬要撐著點,能吃就吃,能喝就喝,那些西蠻子可是不把我們漢人當人看的。」見她一臉稚女敕,身形瘦弱,目測也不過十四、五歲,婦人于心不忍,不禁勸上兩句。

自從六十多年前,漢皇帝被推翻,西荒人便成了這天下的主人。西荒族人大量遷入中原,為了便于管理,加上等階制度的不同,西荒人與漢人的刑堂便被區分開來,就連牢房也各有不同。

犯人若是西荒族裔,是關在還算整潔有序的牢房,一天兩餐外加干淨的水可飲用。囚犯若是漢人,牢房髒亂不堪這點不提,夜里被蟲子老鼠咬腳趾,白天熱得連口水都沒得喝,不過是家常便飯。

熬人嘀嘀咕咕,還想說些什麼,鐵牢外忽然一陣騷動,個頭高大的獄卒解開鐵鎖,進了牢房,見狀,牢里的女囚紛紛往里頭挪。

唯獨佟妍依然動也不動的蜷躺在原地,彷佛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知覺。

「不要命的賤蹄子,連湍王府的世子爺也敢踫,是嫌自己的命不夠賤嗎?」

獄卒對著她啐了一口,伸腳踢了踢她的膝蓋,她痛得悶哼一聲,淚水沿著眼角滑下。

「世子爺親自上門審案,還在刑堂上等著呢,將她架出去!」

為首的牢頭探手扯起地上那具瘦弱的身子,也不顧她衣衫凌亂,翻敞的領口露出了一截雪膚,拽拉著便弄出牢房。

「不要過來!別踫我!」驀地,原先靜若死尸的佟妍忽然嘶喊起來,縴細的雙手拚命揮動,好似瘋了一般。

「這丫頭莫不是個瘋子?」獄卒嫌惡的瞪她一眼。

「若不是個瘋子,怎敢夜闖湍王府,刺殺世子爺?」牢頭嘲諷的道。

出了陰暗潮濕的地窖,佟妍又恢復先前的瑟縮,盈滿淚水的雙眸也死死的閉緊,任由獄卒將她拖進了一處明晃晃的刑堂。

如同一件被廢棄的破爛物事,她被重重地扔在琢磨得發亮的石板地上,剛被踢了一腳的膝蓋首當其沖,重敲了一記,當場痛得她膚骨發麻,冷汗直流。

她緩緩回過神,怯弱的睜眼,看見兩旁站滿了高大的衙役,以及身披黑色鎧甲的精銳死士,蒼白的小臉不禁一駭。

死士?即便這里是臨川,昔日漢人天下時的皇城,現今為湍王仲燁的分封屬地,區區一個臨川知州,怎可能會有死士陪同審堂?

恍如大夢初醒,佟妍撐起自己,仔細望向坐在刑堂上的主審官,這一眼,令她渾然大震。

驀地,潮水漫過眼前一般,一幕幕怵目的景象浮現出來。

殺了他!

那一夜,她如同著了魔,意識模糊,只覺有道聲嗓不斷在耳邊催促,待她回過神之時,看見自己手里多了一把沾滿鮮血的刀刃,以及那名躺在錦榻上,兩眼圓瞪,臉色死白,心口不住溢出鮮血的俊雅男子。

她才意識到自己竟在失了魂的情況下,莫名其妙殺了人……她當下想尖叫,卻忽然又沒了意識,整個人猶似在夢境之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而此刻,那個被她胡里胡涂殺了的男人,竟然安好無事,高坐在刑堂上!

那男子發黑如墨,五官宛若刀鑿,比起漢人更要來得深邃突出,而嵌在眼窩里的那雙瞳仁……那雙瞳仁竟然不是尋常人的黝黑色,而是如寒霜凍結的銀藍色!

佟妍心頭一顫,竟不由自主地瑟瑟發起抖來。

「你,是誰?」

端坐在刑堂上的仲燁,見她抬起臉,滿眼震顫的瞪著自己,那已經愈合,卻留下一道猙獰傷疤的胸口,竟然微微抽動著。

她全身都是髒污血跡斑斑,身上那一襲杏色衣裙也凌亂不堪,泰半的臉蛋被發絲覆蓋住,唯獨露出一雙溢滿驚恐的眼眸。

迸怪的是,他心中竟然起了股沖動,意欲上前撥開她的發,仔細端詳她的臉蛋。

「世子爺,下官調查過了,此女是漢人,佟姓人氏,登記在景彥城里的鄒氏樂戶底下,身份低賤寒微。」退居一旁的柳知州急于奉承巴結,也沒瞧出仲燁神情有異,張口便嘰喳說個沒完。

立在仲燁身側的安墨,極為輕蔑的橫了柳知州一眼。瞧他那副小樣兒,一點為官的氣勢也沒有,真不曉得平日是怎麼管理景彥城的。

「……就是這個佟氏,于數日之前擅闖王府,刺殺世子爺,下官本想親自用刑拷問,世子爺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勞心勞神。」

听見柳知州這番話,跪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佟妍嬌容驚得死白,渾身不住地哆嗦。

那一夜……她殺死的那男子,真的便是此時審問她的這人!

他明明已經死了,她手中的刀刃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還活著……而他的眼,本該是濃墨般的黯黑,怎會成了銀藍色?

「你,叫什麼名字?」對柳知州的話置若罔聞,仲燁高揚著如玉俊容,語氣冷傲的問道。

「佟……佟妍。」如被咒術定住一般,佟妍艱澀的吐聲,雖是驚懼異常,眸光卻依然直直的望著仲燁。

「你可知道我是誰?」仲燁又問。

佟妍用力搖頭,眼中滿是惶惑。

「大膽賤民,方才本官已將你的罪行說得清清楚楚,你居然還想裝傻?日前你夜闖王府刺殺世子爺,難不成你連這些事都不知道?」柳知州一心力求表現,也不顧會否搶了仲燁的威面,自以為是地指著堂下的佟妍大聲斥喝。

佟妍彷佛這才逐漸清醒回神,怔怔地瞪著那俊美如神人的仲燁,一顆心巍巍發顫。

湍王府世子……那夜她錯手殺死的男子,竟然是湍王府的世子!

此前是宣元二十六年,現今整個中原,加上中原以外的北邊,那些西荒族的舊時屬地,全是西荒族當權者——前任燕皇的二子,歧皇的天下。

西荒原本是遠在中原以北的一支異族,相傳是神人的後代,因此西荒族的男子身材多是高大挺拔,輪廓也比漢人來得更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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