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先吃,我去去就來。」顧老爺火燒似的退出房里,直奔樓下。
第6章(2)
財神?是那個布衣財神嗎?果然神通廣大,像顧老板這樣的商會之長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啊。沐蕭竹靠窗而立,見顧老爺走開,她便微轉身子,扭頭往街面上看,心里想著,今日說不定能在這里一睹財神的風姿。
透過打開的紅漆窗扇,輕柔的雨霧映入眼簾,沐蕭竹一雙慧黠的眼楮看向能並行三輛馬車的大道上。
街道對面,氣勢如虹的車隊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車隊共有八輛馬車,輛輛都涂著烏亮的漆,車身用極其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並飾著繁復精美雕紋,車檐四角全都墜了透亮的玉蝙蝠,車簾用上等的宮綢制成,所用馬匹個個都是她從未見過的異域馬匹,高大、俊美、渾身油亮,一看便知是好馬。
「好氣派啊!」
「布衣財神富可敵國,若是他想,他可以擺出比這更驚人的排場。」于老板來到窗前同她一同往下看。
「這些漂亮的馬車都是他的?」
「當然!」
沐蕭竹看傻了眼。
「听說連這間迎仙樓都是他的呢。放眼整個湖廣,乃至半個江南,只要在行商的人,恨他的人很多,但想向他借貸的人更多。你看,他要出來了,那個手抱小娃的男人就是布衣財神。真沒想到,他竟然不過三十。」
天降小雨,財神還未從對面樓里出來,他的下人便撐起傘陣,從樓前一直延伸到豪華的馬車前面。
油紙傘擋住視線,身處三樓的沐蕭竹只看見了財神的身子和他懷里的小孩,並未看到他的臉。
可這頎長的身影好像有點熟悉?她的心不自覺縮了一下。
此時沖到樓下,氣喘吁吁的顧老板哈著腰、帶著笑臉迎了上去。沐蕭竹听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那身姿,這位九江商界領袖就差沒給財神跪下。
忽地一陣風撫過,輕霧如紗般流動,傘隨著風兒微微傾斜,一張俊美、黝黑的男性面龐露了出來。
沐蕭竹愣住,眼楮倏然瞠大。
那是、那是她胸膛陡然起伏,心好似要跳出嗓子眼,身體驟然之間發起抖來。
林星河!布衣財神就是他?
她眼眶浮起淚光,一直盯著他,幾乎忘了自己,忘了周遭的一切。
這人世間,有一汪名叫時間的海洋,它會沖散情感、往事、回憶、糾結、難過,可它也會在深深的海里,沉澱出最深濃最珍貴的東西。這些東西越積越厚,堅若磐石,不論是風吹雨打還是風高浪急也無法將它磨滅。
六年時間,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倨傲的少年,她也不是那個剛及笄的少女,他們都穿過了人生的折磨,均歷經人事流轉、世事無常。然而她知道,她心底的那份喜歡、那份牽掛、那份為他到死也不可能熄滅的熱情還在。
她喜出望外,又滿月復心酸。
這不是作夢吧?
「于……于老板,你掐掐我……」會不會是她太想他而看錯?她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楮。
「沐二爺,怎麼了?」
「我沒有在作夢吧?」
「午膳還沒用,作什麼夢呢?」
對,這不是夢。她找到他了,找到他了,她……
內心的情緒還在劇烈起伏,林星河的身後忽地走出一位二十出頭的靚麗少婦,一身猩紅湖綢衣裙格外醒目,此時正笑呵呵地為他懷里的幼兒擦去面龐上的雨水。
好一幅鶼鰈情深圖。
原來他已為人夫、人父!他已開啟他的下一段人生,她卻還留在過去里。
沐蕭竹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她瘦弱的身子如遭雷擊,強大的心痛吞沒方才所有的情緒,六年多前離別時的椎心之痛再次降臨。
他的妻不是她……他屬于那名紅衣女子,這個事實令她崩潰。
傷心地從那位少婦精明的臉上移過視線,她的視線與不知何時揚起的冷幽陰沉眸光撞在一起,雙方都大為震動。
目光接觸的那一刻,林星河立即認出身著男袍馬褂、頭戴綢帽的沐蕭竹。
她咬唇含淚,他眼角皆裂,兩人相看無語、相看凝噎,各自心底都風起雲涌。
「哇!」他懷中抱著的小嬰兒忽地放聲大哭,擾亂了兩人的對望。
凝滯不動的林星河回過神來,只見他不耐地甩掉顧老板,低頭,登車而去,浩浩蕩蕩的八輛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二哥,你臉色不太好。方才在鋪子里還好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靈兒找大夫來?」馬車在林星河的深宅大院前停穩,美艷的少婦自林星河懷里抱回幼子,輕柔地問道。
明顯感覺到異常的她心中困惑不解。回想起來,登車之前二哥還逗著均兒,一路上並無任何意外,為何二哥在登車之後,整個人突然散發出一股壓抑的氣息?
「你帶均兒到後堂歇著吧,晚膳也不用候著了。」揉了揉均兒的頭,林星河留下鳳靈兒和她的兒子,轉身進入納蚨樓。
納蚨樓共分三層,一層是堆集如山的帳冊,二層是鎮日都燈火通明的帳房,三層則是議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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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午後,所有林星河手下的人絕不會忘記。當主子進入納蚨樓,所有人也如同進入一場惡夢。
「把宅子里所有帳房先生都叫來。」
林星河身邊的十幾名隨從餃命而去,一炷香的功夫,他手下兩百多位帳房恭恭敬敬地魚貫進入納蚨樓。
「你們分成甲乙丙丁四組,甲乙兩組從庫里找出前年、前前年、還有大前年的帳冊,我要你們一本一本核對,將前年借款人數、借款銀兩、利錢多少都給我算清楚,丙組需要在這些帳冊里給我確認出有多少官員、官員家眷的借貸,分列造冊,不得有誤;丁組給我核覆甲乙丙組的結果。」
「遵命。」
「如彌,去,把九龍坊、華廷鏢局、一元堂、得天閣、翠亨樓、海年堂的老板主事通通給我找來,如果他們不肯來,就是押也得給我押來。」
「是,如彌這就去。」
「張成,你去一下西河四坊最盡頭的那個宅子,取一萬兩來送到碧河山莊,契約今日就定下,利錢一月三分,利滾利,跑腿錢一千兩,若是他們不願給,以後再不來往。」
「是。」
吩咐完這些事,林星河自己也查看起來去年的帳冊,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
「主子這是怎麼了?」某個帳房先生瞧了瞧林星河的臉色,不由得心驚,悄聲跟同僚耳語道。
他到主子手下做事已有四年,從來沒見他這般焦躁,那份不可錯認的煩悶下,是讓人不安的情緒。
「不知道,這是我來的第五年,我也沒有……」
「郭二?你在嘀咕什麼?你應該是甲組的人,還不去搬帳冊?」
「我……」跟同僚嘀咕的郭二臉一陣紅一陣白。
林星河藏著風暴的眼一瞪,他的三魂七魄差一點被嚇飛了。
「我什麼?我來問你,若是借銀五十兩,月利收取兩分,三個月後,你該連本帶利收回多少錢?」
「我……我……我這就算、這就算。」郭二靈活的手指連忙在烏木算盤上撥弄著。
可還未算到一半,就听林星河朗聲道︰「連本帶利共收八十六兩四千錢,再加收定契約的跑腿費用,共收銀九十兩。」他不用算盤便很快得出了結果。
「小的、小的不才。」
「不才?既然不才,帳房不適合你,來人啊,把他送到馬房,當個馬官。」此話一出,帳房們人人自危,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汗濕了後背。
今日他們都得當心啦,可別被主子揪住小辮子,否則丟了這份月入百兩的差事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