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跟我爹告狀的!」呼延真雙手抱胸,很有些憤怒地瞪他。
「去啊,小孩子嘛,找大人告狀是很尋常的事。」蘭歡無所謂地回答。
他倒不是有意激怒呼延真,而是真的覺得即便是呼延恪來找他追討,他也不在意,反正他就是不打算還,天底下有誰能奈他何?
然後他迎來了生平第一次的拳頭攻擊。
看起來可愛得像個陶瓷女圭女圭的呼延真打起架來一點都不含糊,她什麼拳腳功夫都不會,就直撲上來狠狠地朝蘭歡的眼楮毆了一拳。
在蘭歡還沒意會到自己到底該如何應對之前,呼延真已經將他撲倒在地,用那雙看起來很小巧的拳頭揍得他滿臉開花!
他真是不想打他的,他那麼小、那麼可愛;可是這個有點胖的小孩跟宮里那些太監宮女完全不同,他一點點一滴滴都不讓他,就掄著那個小拳頭沒命地往他臉上招呼。
打臉實在太不道德了,他明天還要上朝欸!
所以當呼延恪苞蘭十三趕到的時候兩人已經打得滿地生塵,他們一人拖一個,將兩個孩子從地上揪起來的時候,那兩人還互不相讓地隔空揮拳踢腿,呲牙咧嘴得就跟街頭的野孩子沒甚麼兩樣。
蘭十三好氣又好笑地將蘭歡整個提起來,就像拎著一袋果子般的輕松。「你比人家大三歲,比人家高一個頭,而且還學過武功,丟不丟臉啊!
蘭歡氣得大叫︰「有什麼用?!我又不能用武功打他!」
「什麼事惹得你這麼生氣?」蘭十三好奇了,他這徒兒平時進退有據、雍容大度,根本不像個孩子呢。
「你看!」蘭歡回頭,哇哇大叫︰「他好沒品,專打臉!」
蘭十三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同時奉送愛徒滿臉口水。
「那你呢?」呼延恪忍住笑,絕不承認蘭歡那張青紅交錯的臉讓他高興得意得不得了。
「為什麼打架?」
「他笑我是只會告狀的小孩子。」呼延真氣呼呼地揮舞著拳頭。
「嗯。」呼延恪點頭,然後嚴肅地對蘭歡開口︰「你不可以笑他是小孩子。」蘭歡大張著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見的。
呼延恪真的對他說了「不可以」這三個字?!
呼延真在父親背後朝他扮鬼臉。
從這一天開始,蘭歡知道,自己在這地方的身分不是「皇帝」,甚至連皇族也不是。他就是蘭歡,也只是蘭歡;呼延家的人待他以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原本不太確定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時日久了,居然也就習慣了。
歲月就在這樣打打鬧鬧中流逝……彷佛還是昨日,光陰卻已經遠走了三年。
望著竹廬外兩顆明顯長大卻還是擠在一起爭看彩圖、還不斷斗嘴的腦袋,呼延恪不由得嘆息。
與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他的希望也一再落空。三年來蘭歡的熱度一點都沒有減退。
他每天興高采烈地從宮里跑來,規規矩矩地與他學習硬梆梆的文章制度內政,甚至連每月固定的兩個休沐日也不例外。
當「學生」的時候,蘭歡求知若渴,態度嚴謹恭敬,不曾有過絲毫架子。
他是個要求嚴格的先生,並不因為他是小皇帝就有所寬容,甚至要求更高,可蘭歡不但做到了他所有的要求,甚至還能舉一反三,的確聰明過人。
不得不承認,他當初的確錯看了小皇帝,毋庸置疑他是個好學生,熱忱專注、好學不倦。但下了課,蘭歡就是個十五歲的大孩子,半大不小的皮猴子,幼稚白目陰險欠揍智缺樣樣齊全。
苞他那個原本應該被教養成賢良淑女……
算了,他想騙誰呢?他從來也沒想把真兒教成什麼嫻雅淑女,但也不至于變成野猴子吧?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兩個歡月兌的家伙湊在一起就可以鬧個天下大亂,教人不得安寧!
幸好蘭歡看起來只把呼延真當兄弟,他們吵鬧的層次不怎麼高,兩人往往為了很幼稚很孩子的事爭吵不休,但那些打鬧似乎完全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他們經常偷偷地往外跑,差不多已經打遍京城無敵手了……
想到這點他又開始鬧頭疼。這可能是他最後悔的時刻,呼延真幾乎完全忘了自己的性別,跟著蘭歡到處打架生事完全不猶豫!也不想想自己實在沒有習武的天分,拳腳功夫差勁得很,若不是蘭歡總護著她,又有蘭十三在暗中保護,他這閨女恐怕老早被打殘了。
他真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呼延真到底要怎麼辦。她今年已經十二歲,再過兩年就要行成年禮了,難不成真要以男兒身行成年禮嗎?這件事實在值得他好好想想,但他現下根本沒時間去管那些事,朝廷的事已經讓他夠忙夠煩。
事實上朝政情勢讓他焦頭爛額,這三年來台面下的明爭暗斗愈演愈烈,隨著小皇帝年事漸長,情勢也益發險峻,攝政王蘭俊已經快耐不住性子了。
一次又一次,他想著將呼延真送回北方狼帳,甚至連蘭歡也一起。去探望燎皇吧,用這樣的藉口應該可以成行,攝政王沒有理由不同意。
可也一次又一次,他暗夜里被夢中的漫天烽火驚醒!
小皇帝在,攝政王至少還有所顧忌;果將蘭歡送走,京城恐怕一夕變色,那他還有何顏面回老家見燎皇?見了老友他又能說什麼呢?難道要說只因為心疼女兒就斷送了他的大好江山?
如果真能再見到燎皇,他一定會狠狠地踹他一腳吧!到底是怎樣的天真啊!老友!
他還真沒看出自己弟弟的狼子野心,絕不會僅以「攝政」為滿足。
所以說他總對這些武人的腦袋感到很懷疑;燎皇自己當了八年皇帝就不耐煩了,就以為天下的人也都跟他一樣關不住鎖不了?但蘭俊不一樣,蘭俊想奪得天下,想把蘭歡從龍椅上趕下來已經三年多了;蘭歡十五歲,再過不了多久攝政王就該還政于他,所以蘭俊正在布局,從他當上攝政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停手過,如今情勢已經迫在眉睫,一場嘩變是難以避免了。
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真是教人很生氣啊!
看著坐在他對面,默默報著長劍的蘭十三,呼延恪覺得四面楚歌。
夕陽染紅了京城,繁華的永京閃閃發亮,耀眼生輝。
這是每天他們最喜歡的時刻,每當這時候他們總要躍上屋頂眺望這絕美京城。
永京人蓋房子時喜歡用瓷土跟琉璃瓦。
無論貧窮富貴,永京人的屋頂一定得用上五彩繽紛的琉璃瓦,富貴人家整個屋頂都鋪滿,牆壁上則密貼著瓷片以示豪奢。窮人家也一樣,無論再如何困頓,也得在屋頂上點綴個幾片才行。
瓊璃瓦的顏色不一而足,特色在于全都易于反光;于是光線一照,整座永京城便閃閃發亮,彷似人間最璀璨巨大的珠寶,所以也有人稱永京為「珠玉之城」,是整個中土最富饒繁華的代表。
午時的永京城太亮,幾乎能閃盲人眼;黃昏時刻的永京最美,也最溫柔,耀耀生輝的都城此時不再令人目盲,籠罩在金黃艷紅的光輝中,映照著搖曳的永定河,此起彼落的光,像星空。
所以他們一次次爬上屋頂眺望永定河,無論多少次都不會厭倦。
蘭歡懷里藏著幾個果子,身後的呼延真笨拙地跟著他。
呼延真行動之所以會如此笨拙,除了輕功練得真是有夠糟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他一手拎著鎮得冰涼的梅汁,另一手拿著個大油紙包,照形狀跟味道猜測,那應該是一只很肥的燒雞。
說真格的,呼延真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風雅、什麼叫賞景,他滿腦子只有吃飯跟打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