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百味雜陳,今兒個的事情看似失去了寶貴的金丹,可是,實際上他卻覺得自己得到了一個了不起的兒子!
「好,記住你自個兒的承諾,你是岳家下一代的當家繼承人,爹絕對不允許你信口開河,說話不作數,听見了嗎?」
「是。」男孩的嗓音平平靜靜的,就像是一池子無風的水面,興不起絲毫的波紋。
他昂立在眾人之間,一語不發,眸光有著不符合他年紀的沉靜,他心里明白,少了金丹護身,就等于丟掉了半條命。
但是,他絕對不後悔將自己的半條命交給那個小女娃,正因為再也沒有金丹護身,他才更必須要堅強才對,身為岳家的繼承人,他絕對要變得十分強大,強大到讓人再也動搖不了他與岳家分毫的地步……
那一日之後,歲月匆匆,走過了十數個春與秋。
明明不久之前人們還數著日子要過年關,轉眼間竟然又快是春暖花開的三月天,北方的天氣還不是太溫暖,但冰雪盡融,女敕綠的小芽已經從枯黃的草地掙出了頭,抬起了細腰桿兒,準備著讓綠意隨著春天重回大地。
岳家鎮,位于京城往西南方百里之外的一片肥沃土地上,從百年前開始,這里就是一個名聞遐邇的大城鎮,以岳家為首,方圓百里之內皆是岳家的土地,鎮里的人口數萬,大半都是為岳家耕種,為岳家辦事當差,他們能有一口飯吃,都是拜岳家之賜。
听說,岳家的第一代祖先讓人在岳家鎮的某個角落給安了風水寶位,可保後代子孫百年興盛不衰,而那個風水寶位的確切地點,一直被視為岳家最重要的秘密,外人無法得知。
而在經歷十二代之後,傳到了岳頌雅身上,在他的手里掌握了大江南北數百處產業,號令上萬名兒郎,從鹽糧織莊到酒肆票號,都可以看到岳家涉獵的足跡,在江湖上的名聲雖不及烏家堡響亮,卻也相較不遠了。
對于人們總是拿岳家鎮與烏家堡相比,岳頌雅一向是不在意的,他很明白岳家與烏家的差別,在海路經商上,岳家確實遠遠不及烏家,但是,在陸路經營方面,岳家分布的地盤可是更廣、更深的。
既然沒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競爭情節之虞,所以,岳頌雅也不會將人們的話往心上擱去。
此時,在擺滿嬌美花朵的暖房內,男人高大的身形顯得格外顯眼,但卻沒有絲毫突兀的感覺。
他的眉目十分秀雅俊朗,面皮也是干干淨淨的,合該是教人感到一股子娘兒味的長相,卻只教人看了舒心悅目,動靜之間,他的眼神十分沉穩,幾乎到了內斂深沉的地步。
他身穿玄色的緞料長袍,外罩著一件瓖狐毛邊的鴉青色罩甲,合身的剪裁,以及上好的質地紋繡,教他看起來十足的矜貴。
那一年不過九歲的岳頌雅,今年已經二十有七了,人們都知曉他能干,也都知到他是個大善人,每年從岳家分送出去的糧食,少說有幾千石之多,若逢荒年,數量還會加倍。
天下人也盡知他生平的唯一樂趣是養花,他所養的牡丹與蘭花,總是特別出色,就算是朝廷的權貴們,也都以擁有一盆他所親養的花兒為驕傲,但他所養的花只送不賣,所以,人們就算是手段用盡,也想取得一盆從他手里送出來的嬌美花株,好當成炫耀。
「雅爺。」
听見呼喚,岳頌雅並沒有抬起眸光,仍舊是仔細地照料眼前的牡丹花,使著手里的剪子,去掉較小朵的花苞,一株只留下一至二朵,這就是所謂的打剝,怕的就是花枝分脈,分去了養分,日後開出的牡丹便不會好看。
東福走進暖房,來到主子面前,拱手參見,雖然已經近五十來歲,但是因為自家的娘子勤勞著給他熬湯補身,模樣看起來約莫只有四十出頭。
「嗯。」岳頌雅頷首,語氣淡淡地,「事情辦得如何了?」
「還能如何呢?雅爺。」東福呵呵一笑,「去年秋天時,那些茶農已經與咱們立下契書,白紙黑字寫明了取貨的價錢,所以就算今年的茶價攀高,他們心里就算不滿,也只能以當初與咱們立下契約的價錢交貨。」
岳頌雅點了點頭,猶是一臉的不冷不熱,「記得,態度好些,別教人家有借口說咱們欺侮人,他們畢竟是看天吃飯的農家,要是交出的茶貨品質不差,就再給些貼補吧!」
「是。」東福點頭。
「什麼時辰了?」
「約莫是巳時中旬了。」
「那丫頭起床了嗎?」刀口一合,又是一朵嬌女敕的花苞落下,岳頌雅的眸色始終都是淡定的,沒有絲毫不舍。
要想養出好花,心腸就不能太軟,該拾掇的,就不能留情,但該下的苦功,也半點都節省不得,人們都佩服他能做大生意,竟也同時能做像養花這樣風雅的事,卻不知道其實兩者的道理是一致的。
「怕是還睡著。」東福提到小主子,唇畔的笑意加深,「雅爺,要讓人去把樂兒小姐給請醒嗎?」
「不必,我等會兒親自過去一趟。」岳頌雅擱下手里的剪子,取餅一旁的濕巾子把手拭淨,一邊擦著,一邊搖頭無奈笑嘆,「真是奇怪了,我讓人問過鳳世叔與小嬸,他們都說鳳家從未有人像那丫頭一樣會睡,一天要睡上八個時辰,我真怕她睡出什麼毛病來。」
「雅爺擔心嗎?要不我讓人去找大夫來給小姐瞧瞧。」
「東叔在開玩笑嗎?」他搖搖頭,隨手將巾子扔到一旁,過會兒自有人會收拾,「雖然一天睡上八個時辰是過分了些,可是,那妮子絕對是沒病的,要不,怎麼可能一餐吃進半桶飯呢?」
而且,那還不包括吃進去的菜肴呢!
「那倒是,沒瞧過哪家的姑娘像咱們家的樂兒小姐那麼會吃。」說完,東福與主子相視笑了起來。
雖然他家的樂兒小姐愛吃能睡,醒著的時間少,可是,凡是她那雙圓圓的明眸睜著,會說會動的時候,就是一個能逗樂他們的活寶貝。
主僕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暖房,一路上,東福跟在主子身後,趁機提稟一些該辦的事情,一直走到鳳八樂所住的「檀心院」外才歇下腳步。
「忙去吧!」岳頌雅揚揚手,轉身就要入內。
「雅爺。」東福驀地出聲喊住了主子。
「還有事嗎?」他回眸,覷了手下一眼。
「都已經快九年了!雅爺,算算日子,樂兒小姐來到岳家鎮,住進咱們家都已經快九年了,難道,您都沒有打算嗎?」最後一句話,東福的語氣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打算?」岳頌雅挑挑眉梢,唇畔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
「是,對樂兒小姐的打算,她今年秋天就要滿十八歲了,再拖耗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啊!」
「不然,你以為我該對她有什麼‘打算’呢?」他加重了語氣,特地挑出了那兩個敏感的字眼,「再說,就算我真的對她有什麼‘打算’,她這丫頭就真的能如我所願嗎?」
「這……?!」東福一時說不上話,卻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恕東福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雅爺究竟是如何看待樂兒小姐的?」
難道,就沒想過要與她成親嗎?!東福最後打住,沒問出這句話。要怪就怪樂兒小姐太得人望,就連他家那口子也急著想知道小丫頭究竟能否成為岳家的夫人,成天逼著他來追問主子,究竟有無成親的打算。
畢竟,打從他們長眼活到現在,還沒見過有誰比他家主子更疼愛樂兒小姐的,那股子近乎寵溺的勁兒,足以教天下女子眼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