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霍磊自己服不服氣,長不長進,霍青雲對兒子特別嚴厲倒也是真。今天他坐在這里,還是因為他是將軍之子,是鳳旋的表弟。而鳳旋早已當上游騎將軍,藍非更是升上了參將,在這之前還曾經是霍磊的長官,霍磊對他早有成見,這些年兩人少不了諸多較勁與爭執——當然這是霍磊單方面的想法,對藍非來說,他只是依照軍法行事。
而藍非確實是有本領的,他的性格得罪不少人,但他的能力卻能服人,否則跟藍非一向水火不容的霍磊,怎麼可能會用「武藝高超,智謀過人,性格卻孤僻又酷愛刁難人」來形容這討厭的家伙呢?
讓霍磊更不平的是,鳳旋和藍非一起在軍中這幾年倒是成了莫逆之交。藍非向來只把強者當人看,鳳旋性格又寬厚仁慈——所以只有他受得了藍非!霍磊唯一在才能上贏過藍非的,恐怕就是他朋友多,一呼百諾,而藍非真正的知交就只有鳳旋而已。
藍非的座位在鳳旋隔壁,霍磊又是一陣月復誹連連。心里直道︰孤僻鬼,除了表哥之外,想必沒人想跟他同桌!
「霍爺,吃醋了?」見他惡狠狠地將視線投向前方的藍非,深知霍磊、鳳旋和藍非之間「三角關系」的死黨忍不住取笑道。
「羨慕嫉妒恨吶!」另一個好友涼涼地調侃。
「去你的!」
「真羨慕鳳將軍,身邊好像盡是貴人吶,先是有個驃騎將軍姑丈,現在又有個未來宰輔當兄弟。你們知道聖上其實也有意栽培藍參將接他父親的位置嗎?因為藍參將和殿下同年,從小經常出入皇宮,說不定聖上會看中鳳旋,藍參將幫了點忙啊。鳳旋不只能夠娶得皇儲,還與未來這個國家權力第二高的人稱兄道弟,看樣子將來最吃香的人就是他,嘖……」有人這麼道。
霍磊听出那口氣里的酸味,性格直來直往的他立刻拍桌回嗆道︰「那是他的本事,有驃騎將軍姑丈怎麼了?你看過我爹徇私了嗎?」
「噯,霍爺,他開玩笑的!」一名友人連忙打圓場,「啊,殿下往這里看了!霍爺,形象!形象!」
「怕什麼?」霍磊揮了揮手,看向左前方,慕容霜華果然正注視他們所在的方向。時已向晚,夏季的白晝較長,垂在她長發上的水晶與寶鑽折射出夕陽余暉,像璀璨明星,然而那些終究是為了陪襯她臉上優雅的微笑而存在。「殿下要看也是看我表哥,你興奮什麼?唼!」
坐在前方的鳳旋也注意到慕容霜華的注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慕容霜華笑得更甜了,轉頭和隨侍的宮女說悄悄話,鳳旋這才收回視線,發現身旁的好友那張俊美臉龐上,又出現微妙的、只有熟識的人才看得出來的不悅。藍非的性格一向讓人難以親近,這下子看起來又更蒼白更陰沉了。
「怎麼了?」鳳旋記得他剛才明明心情還挺不錯的。
「沒事。」藍非似乎想眼不見為淨那般地盯著前方。
他不說,就表示他最好別問。鳳旋向來也很隨和,便由他了。
酒宴持續著,慕容霜華的視線也頻頻飄向他們的方向,眾人于是都以為這樁只差沒用言語和文字公開的婚事,看來是公主殿下對高陽王子情有獨鐘,當下反而恍然大悟。
是啊,高陽國雖然不比西武或霧隱,可是高陽王子比起那些或放浪或高傲的王子們,卻更顯得英英玉立,氣宇軒昂。那些王子們每在天京作客,總少不了負面的風言風語,像西武王子財大氣粗,霧隱王子目中無人,扶瀾王子根本是個大老粗之類的,反觀高陽王子,不只在軍中獲得袍澤們一致的信任與愛護,來到大辰數年,他也結交了許多朋友。這樣仙資玉質的人,若不是傳言熙皇有意招為駙馬,天京可是不少名媛淑女偷偷愛慕著他呢!鮑主殿下會傾心相對也就不難理解了。
而鳳旋這廂卻渾然不覺,只顧著向大辰最知名的水利工程師——前工部尚書,同時也是熙皇的太傅,如今雖然退下尚書之位,但被熙皇慰留在天京,加封弼國公的老爵爺——熱切地請教問題。老爵爺早就如閑雲野鶴,才不理會政治風向怎麼吹,本來被鳳旋纏得有點煩,但見這年輕人好學又誠懇,他也只能好氣又好笑地一一為他解惑。
至于坐在鳳旋隔壁的藍非,依然是那張滿肚子不爽快的臭臉,蒼白著一張俊顏,瞪著前方不知名的某個點喝他的酒,也不搭理別人。
慕容霜華依然看著他倆的方向,到最後甚至支起頰,臉上的微笑早就成了一種習慣,卻是默默地深思著。
鳳旋怎麼……跟那家伙很熟嗎?她食指輕輕點著桌面,探究的眼光在某兩人之間飄來飄去。
第5章(1)
最後的日頭隱去,御花園里的琉璃宮燈與天上繁星一同點亮天上與人間,酒宴雖然從酉時開始,但前半個時辰是讓賓客們應酬寒暄,只上薄酒與水果,後半個時辰才開始提供美酒佳肴與宮廷表演。在表演開始之前,熙皇通常會利用此時眾人期待的情緒,先宣布一些重要的事如果有的話。但有時僅是單純地宴請群臣,那就只說些嘉勉的話語。
就在熙皇思考著是否該先下手為強,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霜華與鳳旋的婚事時,意料之外的人,卻像風暴一般降臨。
夜後的斗篷一揮,天邊最後一抹屬于太陽的余光,灰飛煙滅。
爆奴唱著那姍姍來遲者光鮮亮麗地示人的頭餃,宛如平地一聲雷,眾人無不帶點驚詫地看向那黑色的、魔性的、惑人的倩影。
每一雙眼楮都看著她,男人驚艷,女人嫉妒,她知道。
世人不禁贊嘆,到底是大辰地靈人杰,得天眷佑,或者因為終歸是皇室嬌養的花蕊,無論溫柔可人或冷若冰霜,都是天仙般靈逸之姿。如果慕容霜華是朝暾下綻放的白芙蓉,那麼慕容黎冰就是開在異夢之中孤芳自賞的黑蓮花。
黎冰的優雅與霜華不同,冰冷帶剌,偏又讓人著迷,流露著一股拒絕紅塵欺擾,天下人若負我,我必負盡天下人的自私。那說穿了是父親的漠視與母親的痛苦所灌溉而來。
她只簪上月季銀步搖,玄黑的袒領袍服衣擺,隨著輕巧又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晚風中飄逸。宮燈與月光照映出衣袍上翟鳥與玫瑰的明暗織紋,銀灰束腰,月白花看帶在裙間垂下銀流蘇,一條纏枝薔薇瓖白鑽銀項鏈懸掛在袒露出的半片飽滿雪白乳峰上,讓男人們的視線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熙皇有一瞬間恍惚著,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年的蘭妃。然後他回過神來,才驚覺黎冰長得真的很像她母親。
蘭妃後來的樣子,他已經記不得了。反倒是看著黎冰,他開始想起當年那美艷的女子,大辰第一美人,嫁給他時的模樣——那般美艷的女子,卻如同每個期待愛情的少女一般,也有嬌憨痴傻的一面。她是他的嫡妃,卻沒能成為他的皇後,因為她從來就非他所愛,但她卻憑著闕家如日中天的權勢強嫁給他。
闕家自恃大辰最古老的權貴,也是當時朝中保守分子的領袖,處處與甫登基不久的熙皇作對,而他每每因為闕氏一族那些讓他難以忍受的守舊思想,在御書房里大發雷霆,他甚至相信闕家根本是大辰的毒瘤!
熙皇向來最痛恨受到脅迫,他拔除所有外戚的權勢後,便再也不願對蘭妃假以辭色。如今闕氏一族全部被派到邊疆,或者替他守著一個可有可無的卑微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