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第17頁

但,也許他曾經是愛過她的?她剛生下黎冰那時,皇後也還未嫁給他。他一方面厭惡闕家的嘴臉,一方面努力讓自己對她公平一些。但出身自邊境一個小領主之女的皇後,卻讓他不願意再忍受闕家的氣!

那時候,皇後是爽朗而體貼的,他愛那樣的她。純粹而不受政治權力干擾的愛情讓他很快就不再勉強自己與蘭妃磨合那些不愉快。

皇後的家族是聰明的,他們把女兒嫁給皇帝,卻遠離朝政,在邊境過他們土皇帝般逍遙的日子。相比之下闕家實在太愚蠢。

蘭妃走了,他有些感傷,更多的是愧疚,但依然是顧忌著皇後的。多年來與他有夫妻之情的畢竟是皇後。

他愛過蘭妃嗎?當下,熙皇確實迷惘了。也許他一直是對她不公的……如果不是她的家人,他也許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她……

會嗎?永遠無解的「也許」,總是格外讓人難以釋懷。

黎冰維持著她如入無人之境卻悠閑的腳步,不動聲色,卻沒忽略熙皇閃爍的眼神與皇後驟變的臉色,心里總算有一絲痛快。她當然是故意的。

對于那個美麗的「情敵」,哪怕蘭妃早已是輸家,這麼多年來也始終是皇後心里的一根刺——愛情里,她原來心胸狹小得連一粒砂都容不下。

直到黎冰來到熙皇面前,虛應故事地向他請安,熙皇才從震驚與回憶中警醒,再看清她的穿著,不悅之情溢于言表。「你就非得在這樣的日子穿著一身黑嗎?」黑色,是大辰的國喪之色。

黎冰有些無辜,楚楚可憐地回道︰「父皇難道忘了?冰兒正在服母喪。」熙皇啞口無言,皇後原想提醒︰那麼大公主可以不用出席。但這話對喪母的黎冰來說似乎太刻薄了,恐怕更會讓人以為她連庶出的公主都容不下。

熙皇沒好氣地讓長女入座,黎冰斂去眼里的冷笑,回身時毫不費力地帶走這酒宴上所有男人的視線。

老實說,若非大辰國力雄厚,誰想娶一個高高在上的未來女皇,人前人後豈不是只有低頭當小相公的份?相比之下,天姿國色的大公主還能帶回家當花瓶,簡直是所有男人們的夢想。

之後的酒宴,慕容霜華不再是眾人焦點,那些獻殷勤的王子與世子,獻詩的,獻禮的,全都沖著黎冰而來。熙皇有些頭疼,皇後面帶微笑,桌下的玉手卻狠狠掐痛了掌心,而慕容霜華依然百般無聊地觀察某兩個人,頻頻要隨侍的宮女去替她打探關于這兩人的事,然後默默陷入沉思。

黎冰對于自己這小小的報復並沒得意太久,她很快就听到酒宴上那些已經不需要遮掩的「耳語」,許多人已經毫不避諱地高談闊論,她不想听都難。

「原來被安排坐在皇後左手邊那位高陽的鳳旋王子,就是聖上屬意的親王人選啊!」

鳳旋的名字讓黎冰如遭雷殛。她慘白著臉搜尋那些男人的面孔,他們每一個都在看她,但她無心學慕容霜華虛偽的那一套,面無表情地掩飾心慌意亂。

直到她終于找到那張她偷偷想念的臉孔。雖然他是少數不看她的男人,但她還是認出了他,當年的青年已經成長為男人,而當年怯懦的少女……

那個約定算什麼?那些想念算什麼?也許連情愛都算不上,卻是她這些年來唯一的安慰,那支風車,她小心翼翼、無比寶愛的珍藏著。當年那個還有著美夢與善良的少女,總是握緊了風車,盡避孤獨無助,關于風車的回億,卻能讓她掛著淚珠,在哭累的時候偷偷做一會兒美夢。

那位高陽的鳳旋王子,就是聖上屬意的親王人選啊……

她從沒想過要得到,哪怕只能放在心里懷念一輩子。但為什麼,老天爺總是這麼不公平?

黎冰失魂落魄地回到長樂宮,一夜無眠,只是看著風車發呆。嬤嬤也不敢多嘴問些什麼。

她這才發現,她連怎麼哭都不記得了,這算好事嗎?黎冰冷笑,但這回面具卻好似裂了一角,那抹她這些年來越來越常掛在臉上的冷笑,竟出現一絲消失多年的脆弱。

她在酒宴上做的事,很快惹來皇後的關注,讓那女人駕臨長樂宮——自然是在熙皇為政務忙得分身乏術時。

「大公主這麼孝順,讓你嫁到異地去,豈不是分散你們母女倆,未免太殘忍。不如本宮向皇上建議,讓大公主出家為尼,替你母親和大辰祈福吧。」黎冰看著眼前這個費盡心思保持青春年華,優雅慈愛的微笑總是表演得毫無破綻的女人,盡力不讓自己顯露出真正的情緒。

這女人是在警告她,她所以為她能擁有的勝利與優勢……身為大公主對大辰僅剩的價值——其實一點都不存在,她隨時能摧毀它,是嗎?

「冰兒謝過皇後娘娘的慈愛,但冰兒仍是想為大辰盡一份心力。冰兒相信父皇不會讓霜華妹妹在未來登基後,少了一份助力。」她平靜地回道。

「我的霜華,不見得需要你這份助力——天知道那是助力還是阻力呢?」皇後笑著欺近她。「安分點吧。其實嫁人不見得好,大辰皇朝也許不以三從四德要求女人,但一個名聲敗壞的女人,或者是一個有不可告人病癥的女人,仍然是為夫家所忌諱的,要是到時有些不好听的流言傳出去,讓你父皇不得不隨便把你嫁了,看是嫁給販夫走卒或乞丐,無論是對你,或你死去的母親,都不好受的,不是嗎?」

慕容黎冰瞪著皇後,這女人春風似的軟語輕易就激起她的滔天怒焰,也把她所有的自信與斗志粉碎殆盡,她卻只能咬緊牙壓抑著。「冰兒謹記皇後娘娘教誨。」

皇後知道警告奏效,嫌惡又不無輕蔑地環視一眼這鬼氣森森的長樂宮,得意洋洋地走了。

彬地恭送皇後離去的黎冰全身顫抖,握拳的手關節泛白。

「殿下……」李嬤嬤有些憂心地看著黎冰。長樂宮上下都知道,她們如今僅剩的一點尊嚴,全都系在黎冰的婚姻上了。

那雙曾經也瓖在蘭妃臉上,盈滿怨憤與委屈淚水的美眸,在抬起時驟然變得冰冷無情,以及……恨。

她不想恨,老天非要逼她恨。

既然誰都對她不公平,那她就只有自己去搶!

去搶她想要的一切!慕容霜華的一切!

「殿下,您千萬記得,在離開風雲城之前若未找到鷹軍,請您回頭吧!風雲城以東就是扶瀾、永濟和大辰的三不管地帶,貿然前進太危險了。」李嬤嬤憂心忡忡的話語言猶在耳,但鷹軍竟然比她所探問到的更早離開風雲城,黎冰實在不甘心。

李嬤嬤讓一個叫阿貝的女孩跟著她。阿貝是李嬤嬤的女,也是收養的義女。像李嬤嬤這樣的宮女,總得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有些宮女會領養親戚養不起的孩子,寄望將來老了,宮里不再需要她們時,可以有個依靠。阿貝就是這樣來的。阿貝的父母原來是跑江湖賣藝的,阿貝又夠機伶,李嬤嬤原本想訓練阿貝進宮,可阿貝從小像野猴子似的,進了宮難保不會闖禍,李嬤嬤只好托人給阿貝在天京找份工作,後來阿貝就女扮男裝,跟在天京府衙的仵作身邊當學徒。

一路上阿貝說了很多很多,黎冰雖然表現出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模樣,但終究她骨子里仍是那個對牆外的世界無比向往的少女,雖然冷著一張臉,可也始終沒開口阻止阿貝不斷地說著那些她從小經歷過的、在黎冰听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例如她為什麼崇拜天京府衙的余仵作,所以從小就立志當他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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