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6頁

沈晚芽與眾人一小陣寒暄之後,便讓他們都先離開,大堂里,只留下兒子與她二人,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沒好氣地對兒子說道︰「都沒人了,還不坐嗎?娘沒罰你站著,坐下吧!」

「娘啊,兒子也累了一天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要跟那些掌櫃們一樣告退,早早回去休息。

問驚鴻太了解他家娘親棉里藏針的本事了,讓他坐下肯定不會只是單純心疼她家兒子腿會酸,若不是要好好訓他一頓,就是要交代的話,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一樣長,讓他坐下來,她才好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坐下。」沈晚芽仍是微笑,這時正好有下人換了熱茶上來,她順手接過,把茶碗推遞到兒子手邊的幾上。

「先喝口熱茶,別急著想理由逃跑,娘只是有些話想問問你的意思,如果這事你不同意,娘也決計不會勉強,鴻兒啊,我終究是親生你的娘,怎麼說我的心都是偏著向你的,別以為你娘究竟有多聰明,心里在算計你什麼事,這天底下,心疼兒女的娘親都是最傻的傻瓜,我也一樣。」

「娘,您太謙虛了。」

這句帶著吐槽意味的話,問驚鴻說得含糊不清,卻是心里實話,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只好乖乖落座,端起茶碗低頭啜飲,若不計一雙根本心不在焉,往一旁瞟開的目光,那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恭候母親大人聖訓的乖巧兒子。

這小子,就會在她面前做樣子!

沈晚芽沒好氣地睨著兒子就著茶碗的側顏,心里氣歸氣,卻不否認,這個兒子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好得足以教她這位親娘感到驕傲,但為了不讓他志得意滿,沈晚芽從來不將這份心情訴諸于言語,告訴她這個兒子。

天生的鮮卑胡人血統,讓問驚鴻的五官比尋常人深邃分明,從側面清晰可見高挺的鼻梁,飽滿而紅潤的嘴唇,一雙琥珀似的眼眸,在兩排說不上長,卻見濃密的眼睫之下,笑眯起來的時候,幽幽里閃爍著光芒。

一身皮膚白淨的底子,遺傳自他的雙親,即便想要刻意曬得黝黑,顏色看起來都會像是淺蜜色般,這體質羨煞了家里一堆丫鬟僕婦,不過因為回復白晰的速度極快,所以問驚鴻這兩年已經認命不故意到處闖蕩,在驕陽之下大肆曝曬,也就一直維持著細皮女敕肉的少爺模樣,只有高大結實的身形,以及敏捷的行動,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

或許是因為這沖突的外表與氣質,讓他往往不經意勾唇一笑,白淨俊美的外表,挾帶著一點不羈放蕩的慵懶,格外的教人怦然心動。

再加上他身為「雲揚號」的少東家身分,問家家主唯一獨子,日後必定是「雲揚號」的繼承人,無可挑剔的條件,讓這兩年來,問家的門檻不知道被前來想要說親的媒婆耆老踏平了多少寸。

但是,無論對方閨女兒的容貌多嬌美,性情多溫馴,琴棋書畫如何高明,家世淵源深厚等等……沈晚芽听了也總是客氣笑笑,只要她沒表示意見,她的夫君問守陽也就尊重她的意思,只要她一記眼神投過去,他便會代為回答,說兒子的年紀尚小,歷練尚輕,還不急著成家。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的問驚鴻,對于自己的婚事壓根兒沒想過,所以樂得由他家爹娘出面拒絕說親。

說起來,他從小就是一個教長輩頭痛的惹禍精,性子三分像他爹頑強,七分則似他娘親靈活善計,或許是因為天生的劣根性,讓他對人性也看得十分透澈,是以總有幾分淡漠,于人于事,他大多是慵懶以對,沒將任何人給放在心上。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分必然要娶一門妻子,為問家傳宗接代,但是,他將來的妻子會是誰?他覺得只要自家的爹娘滿意,他就沒有意見,總之他只是負責把人娶進來,盡一份身為問家子孫的義務而已。

他這般心思,不是孝順,不是隨和,而僅僅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將來的妻子究竟是誰而已。

沈晚芽睨著端著茶碗不放,擺明了想要使出「一默天下無難事」的兒子,輕輕的,帶著一絲幽怨道︰

「鴻兒,娘想抱孫子了。」

「孫……」

問驚鴻沒預料他家娘親一開口,就擲出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嘴里含的一口茶差點吞岔進喉嚨,他只能緩慢把茶水咽下,一邊調過頭,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面前雖然年過四十,但面容白女敕淨秀,一如他兒時的女子。

「娘,你想抱孫子沒問題,但你是不是該讓你兒子我先成親再說?」

「那你就成親吧。」

聞言,問驚鴻忍不住骯誹,怎麼他娘說起他成親的事,比說起吃飯的事情更加輕描淡寫呢?好歹他是她兒子,是不?

「娘啊!你這一時之間,讓兒子找哪家的姑娘成親去?你不是老讓爹說,我的年紀還小,還需要多加歷練,不急著成家立業嗎?」

「那些推拖之詞,你也信嗎?」沈晚芽挑起秀眉,失笑道。

「……娘,兒子很認真,我當然相信娘說什麼是什麼,哪里想過是什麼推拖之詞呢?」問驚鴻嘿嘿陪笑,猶是一副「我是娘乖兒子」的表情,卻在同時放下茶碗,心里已經在打算情況不對,要找機會逃跑。

雖然,他心里很清楚,自個兒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只要他家娘親打定主意,他家親爹肯定也是不會放過他這兒子的。

沈晚芽也是笑顏燦燦,一手越過幾案,拉住了兒子比自己大上快兩倍的男子手掌,看似親熱溫柔的動作,其實握得十分緊牢,就防兒子趁機跑掉。

母子兩人相視著對方,仍舊都是笑容不改,母慈子孝的場面,事實上卻是各懷鬼胎,從問驚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他家娘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就好比是官兵捉小偷,只是差別在于這個小偷是官兵親生的而已。

「鴻兒,娘想知道,在你心里是如何看待玉兒的?」

又是一句開門見山的問話。

問驚鴻肯定了他家娘親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除了借機敲打掌櫃們之外,他更是她今天主要對付的目標。

「娘,你的意思是想……」他將娘親前後說的話兜攏在一起,琥珀眼眸微微地眯細,心里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明白。

「嗯。」沈晚芽一眼洞悉兒子的詢問表情,微笑頷首道︰「正如你現在心里所想的一樣,娘想把玉兒指給你為妻,她是我為你挑的最好妻子人選,這兩年找上門來想與我們問家結成親家的人不少,我一個也沒答應,但我也不需要去告訴這些人,在我心里早就已經有了兒媳婦的最好人選,鴻兒,娘想知道你的意願,你告訴娘,你願意娶玉兒為妻嗎?」

話落,久久,問驚鴻抿唇沒有回答,面色卻也無不悅。

不知為何,問驚鴻對于他娘提起要讓元潤玉嫁他為妻的事情,他竟是一點也不意外,甚至于心里有一種他娘搗了那麼久,終于說出口的意料之中。

說起來,他們母子兩人從他小時候就不算親熱,並非是感情不好,而是就算平日里能夠說說笑笑,彼此之間總還是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隔膜似的,他想,或許終究是男女有別,心思上想得不同吧!

一直以來,問驚鴻不自主地跟他爹就是比較能夠交心暢談,也總覺得比起他這個親兒子,他們家小總管元潤玉與他娘更加親熱,相處得更好,教他總有一種玉兒才是他娘親生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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