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7頁

但是,不親歸不親,問驚鴻卻覺得他們母子兩人,或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天性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猜到對方的想法,因此,問驚鴻不訝異娘親為他挑了玉兒做未來的兒媳婦。

沈晚芽一直等不到兒子回答,在兩人相視沉默許久之後,她才試探問道︰「你不願意嗎?」

問驚鴻對著母親,仍舊只是笑,笑彎的眼眉嘴角,褪了幾分「雲揚號」少東家的威嚴,更接近尋常的二十歲少年模樣;他說不上心里的意願如何,只是對于娘親的這項提議沒有絲毫抵觸之情。

對于他們母子而言,元潤玉是一個極特別的存在,在他七歲那年,如果沒有這個當年不過十歲,行動永遠比思考更快一步的耿直姑娘,勇敢地沖進受驚的馬群之中,或許他一條小命已經葬送在狂亂的馬蹄之下。

這些年,如果不是這個被他捉弄欺負,非但不哭也不訴苦,反過來還會為他巧妙開月兌,簡直就是生來教他良心不安的單純姐姐,只怕他問驚鴻不可能變成教人省心的乖巧弟弟,至今都還會是一個惹禍大王。

第2章(2)

沈晚芽看見兒子不語的表情之中,似有一絲緬懷的沉思,她也不再著急催促想要答案,放開了他的手,往後靠回椅背上,端起自己的茶碗,淺飲著已然半溫的茶水,心里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尤其,是當中一件雖然經時已久,但至今都仍忘不掉的往事。

她想,如果兒子心里也在緬想著往事,或許,他們母子二人此刻所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情也不一定?

一如沈晚芽心中猜想,他們母子確實想到了同一樁往事。

他們同時想起了那一年,問驚鴻為了捉弄元潤玉,好教訓一下她,讓她別老是喜歡跟前跟後的保護糾正他,他跟一個販賣人口的牙人串通好了,那一天,由他嘻皮笑臉,討好賣乖把元潤玉給誘騙出去,差點就把她賣給了那位牙人。

就差一點……只差一丁點,就釀成了大禍。

那年,問驚鴻十一歲,天生的頑劣,再加上從孩子轉為少年的初期,內心才剛萌芽的叛逆,讓他的捉弄行為更加變本加厲,其一是想要讓他的娘親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再受她控制,其二是元潤玉自以為比他大上幾歲,再加上得到他娘親的允許,一直對他約束頗多,雖然大多數都是關心他,要他遠離危險,但是那些嘮叨听多了就是教人心煩。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把她賣給牙人,不過是嚇嚇她而已,因為抱著這種無所謂的心態,問驚鴻想到就做,還做得十分逼真,如果不是知情的人,會以為那個牙人把元潤玉強硬拉走,是真的要把她帶去賣掉。

他看見玉兒在模樣粗胖,有著一張麻子臉的牙人拉扯之下,開始尖叫發抖,驚慌的喊救命,不停地喊著要他救她,那個失控的場面教他見了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心生懼意,出聲讓牙人放開玉兒。

可是,場面確實是失控了,牙人並沒有放手,反而更加強硬地想將玉兒拉上馬車,他心急地大喊住手,可是牙人與他的同伴都沒有听從,他對牙人喊說他們收了他的錢,陪他演這場戲,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在听他把話喊完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玉兒停止了尖叫掙扎,怔怔地往他看過來,一雙瞠圓的眼眸不斷地在掉著眼淚,一顆顆,不停地落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直到那一天,他也才知道,以為自個兒年紀長大了,他家娘親再也控制不了他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可怕……

其實,如今的問驚鴻,就算真的與他的娘親玩起官兵捉小偷的游戲,他這個小偷的能耐,未必不能贏過他娘這位官兵,但是,他也成長到足以判斷情況,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而不是單純的只想唱反調。

現在的問驚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選擇與親娘硬踫的蠢兒子,所以對于娘親為他與元潤玉說親,在他心里,其一對于娶元潤玉為妻,沒有抵觸之情,其二,是他也不以為自己這輩子會傾情于哪家千金,早早將親事給訂下,省了往後有人要上門提親,還要費心找理由回絕,以免拂了對方的熱臉。

于是,他同意了與元潤玉先訂下婚約,在來年豐饒的秋節成親,與元潤玉多年的姐弟相處,他有自信能與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轉眼間,冬去春來,「金陵」的春天,比起北方京城多了一絲水潤的明媚,這一路上美不勝收的江南風光,讓問驚鴻與元潤玉雖然是為了處理「浣絲閣」的紛爭而南下,但還是頗享受這一路相伴的旅程。

雖然這一趟「金陵」之行,是元潤玉主動要求跟隨他前來,但是問驚鴻知道他家娘親之所以干脆應允,是因為在她心里自有一副如意算盤。

在訂下婚約之前,他與元潤玉並不經常出雙入對,但如今他完全可以感受自家娘親的用心良苦,希望他可以趁機與未來的娘子多培養感情,總是有機會就讓元潤玉陪在他身邊。

對于這個安排,他說不上樂意,但也不反對,因為元潤玉最教他喜歡之處,就是不似尋常女子會耍弄心機,她的性子十分直爽,心里藏不住話,生了氣也持續不了一盞茶功夫。

最重要的是,她不會逼他一定要愛上她,所以在男歡女愛這件事情上,他根本無須努力勉強自己去演戲,在如此一位能夠照顧他,又能放任他隨性的未婚妻子身邊,他感覺十分自在坦然,更加覺得他們成親之後,可以相處得很好。

包別消說,比起他在元宵廟市之前,所遇到那個雷家的瘋千金,問驚鴻更是滿意他家娘親為他挑了玉兒當未婚妻子,畢竟平平順順過一生,比要面對一個難以捉模的瘋子一輩子來得好。

那一晚之後,他光是想到「雷舒眉」三個字,都會覺得那個字眼代表著醒不過來的惡夢,而且還是特別纏人的那一種。

就比如現在——

問驚鴻才踏出「雲揚號」的「金陵」分號大門,就看見了站在對街,一臉笑咪咪朝他望過來的雷舒眉,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踅足折回門內,就當作自己沒看見她這個人,但是,身為男子的自尊心,以及身為「雲揚號」少東該有的驕傲,讓他從來不做一個夾著尾巴逃跑的懦夫。

但他真的很想問這世道是哪里出了差錯?!

還是,雷舒眉這丫頭擺明了就與一般女子不同?他真的沒見過天底下哪個女子敢如此明目張膽追著男人跑的!

問驚鴻沒有調頭往回走,但他也當作沒看見雷舒眉的存在,別過頭對著一旁追隨出來的掌櫃交代幾句話之後,就照著自己原本要前往的路線離開。

不過,他在大街上才走沒多遠,就感覺有顆不算大的腦袋從後面「咚」的一聲撞上來,然後就是一雙手揪住了他的衣袍後擺,若不是他的腳步夠沉穩,絕對被那雙手的下墜力道給拉得往後仰。

其實,問驚鴻是有本事可以閃開的,他有听到她的腳步聲,就算沒听見也知道她會追上來,也听見了她在撞上來之前,倒抽的那一口冷息,但他就是沒閃開,由著她又一次把他的背當牆在撞。

「請問,你這次又是怎麼了?」他站定腳步,沒有回頭,只是不太耐煩地問著背後發出嘿嘿干笑的女子。

他生平沒見過那麼會跌倒的人,每次跌倒她總有理由,從路上的磚瓦石頭,到不相干的路人等等,都可以被她當成是害她跌倒的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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