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鞋子穿大了些。」雷舒眉把頭埋在他的背後,沒教人瞧見的白女敕臉蛋上,閃掠過一絲懊惱表情。
說起來,她也不是想在他面前假裝大家閨秀,但最最起碼的希望,是想讓他覺得她舉止大方得宜,但是,她越是想要對他表現良好的一面,在他面前又跌又摔的次數越是平常的翻倍,從小到大,她沒像現在這一刻,為自己簡直不受控制的粗笨手腳那麼的想哭過。
聞言,問驚鴻偏首朝著背後冷睨了一眼,正好看見她一臉無辜地咬嘴,抬著那一雙同樣也是無辜滿滿的美眸看著他,想她扯這種謊話,沒比她隨便怪罪給路人石頭來得好。
若是平常人家養孩子,或許會因為手頭拮據,一開始就把鞋給納大一些,慢慢讓孩子穿到合腳為止,但其一她已經不是腳丫還會長大的孩子,其二,身為「京盛堂」的唯一千金,光看她一身月白衣衫,外罩雨青色四瓣花羅紋錦襖子,繡花的部分用的皆是同色的蠶絲,乍見樸素不顯,隨著光影的映照,絲線泛出了光亮,就能看出花羅流映變化的紋路,他不以為能夠穿上如此高價衣衫的富商千金如她,腳上會踩踏一雙過大的鞋履。
問驚鴻其實不想與她計較認真,如果,在元宵那晚過後,就不再與她見面,或許,他能夠就此忘了這世上還有雷舒眉這號人物,可是,這次「雲揚號」為了「浣絲閣」之事,與「京盛堂」之間產生了糾紛,她也隨舅舅藏澈來了「金陵」,但是,如果他與她同時來到「金陵」是巧合,那麼,那天他帶人去「浣絲閣」與她再見之後的每一次見面,就都是她刻意為之的糾纏了。
雷舒眉沒听見他回應,低下頭,縴手扭著他的袍服衣料,春天的「金陵」比起京城已經溫暖太多,他穿得不算厚實,但是,一襲妃色實地織的蜀錦外袍絞在她手里的感覺,十分合襯乍暖還涼的春意。
「請問,你可以放手了嗎?」
問驚鴻終于在好片刻之後,忍不住提醒她放開他的衣衫料子,這輩子在遇見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修養可以如此之好,大概是在她之前,沒有人可以死皮賴臉如她,一再地測試他耐心的底限。
雷舒眉撇了撇女敕唇,還是把那塊料子給揪在手里,心想為什麼他對他們家小總管就一臉和顏悅色,對她就是一副能滾多遠,就最好滾多遠的不耐煩表情?早知道他喜歡那種溫溫和和,客客氣氣的女子,她在元宵夜那晚就含蓄一點,不硬逼他對她英雄救美了。
見她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絲毫沒將他的話給听進去的模樣,問驚鴻終于不客氣地從她手里扯回自己的衣衫,睨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喂,小痞子,等等我啦!」雷舒眉不死心地追上他,好勉強才讓自己不再跌倒,還能夠跟在他身後幾步遠。
「不要再叫我小痞子,我不是。」問驚鴻不知道警告過她幾百次了,但是,她似乎是叫上癮一樣,不管他如何糾正都沒用。
對于元宵夜那晚所發生的事情,無論元潤玉如何問他,他都是絕口不提,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雷舒眉這個瘋女人強迫做了一件蠢事,他不介意在那伙壯漢找她麻煩時出手相救,但是,主動出手相救,跟被她給硬賴在懷里,被迫與那群人動手是兩回事!
包別說,最後他覺得她與那群人根本就是串好了似的,當他發現不對勁時,那群人已經不見蹤影,她已經賴在他的懷里,也不知是真昏還是假暈,壓根兒讓他沒有選擇余地,只能抱住她不放,最後,還惹來了她的舅舅藏澈與「京盛堂」眾人的圍剿,不過,多虧了他家玉兒……這位好姐姐解決事情的手段,真是粗暴得不同凡響,教人大開眼界,讓問驚鴻至今想起來,都還是忍不住發噱想笑。
雷舒眉對他又一次的警告置若未聞,探頭看見他噙上唇畔的淺淺笑意,柔和的表情,讓他白淨的俊顏看起來賞心悅目至極,但是,當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後,很快地斂去,當那雙琥珀眼眸淡淡地往她瞟過來時,又是一派疏離的冷漠。
可是,饒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她都還是好喜歡,覺得真是好看得很呢!雷舒眉心兒怦然,臉頰微燙。
雖然,對于自己在他面前不被重視,甚至于被刻意冷待的感覺,她有一丁點兒難以言喻的苦澀,可是,這些都不改她喜歡在他身邊時,心窩兒里就像被放進了許多只蝴蝶,蝶翅撲得她心癢微麻,整個人就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那感覺痛,卻也甜絲。
「小痞子……」
「不要再叫了,我不是你筆下的人物。」
「你看了我的書?!」
一瞬間,雷舒眉的雙眼亮得不可思議,拉住了問驚鴻的衣袖,被他掙開,她再拉一次,這次她不再輕易教他掙月兌。
問驚鴻為自己的月兌口而出,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沒有,我沒看,只是稍微翻過,我甚至于懶得從書鋪把你的書買回來,听說你每一套書寫的都是大俠女和小痞子,結局也都是兩個人最後退隱江湖,看完第一套之後,其他都不必看了,因為連猜都可以猜得出來,看了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雷舒眉抬起美眸,有些不服氣也哀怨地瞅著他,卻只見他輕挑起眉梢的反覷,似乎並不以為自己有說錯什麼話。
今天之前,她原本已經覺得在這天底下,任誰嘴賤,也不會賤過蘇染塵那個妖孽,惡毒也毒不過她家澈舅舅,但是,跟問驚鴻剛才的話比起來,她忽然覺得前面二者不是要對他甘拜下風,就是對她嘴下留情了。
不過,她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很快就冷靜下來,笑著回道︰「都寫大俠女和小痞子那又如何?我喜歡他們,我喜歡做我願意做的事情,就像……」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最後懸而未說,只是兩盼笑眸直瞅著他,對他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她喜歡做她願意的事情,一如她喜歡她願意喜歡的男人。
面對她直接而大膽的示愛,教問驚鴻渾身都覺得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給剝得一絲不掛,給直勾勾地盯著瞧一樣。
但他也是笑了,聳了聳肩,道︰「說得是,不過,你喜歡做你願意的事情,與我一點都無關,就如同你這個人,與我無關一樣。」
說完,他對她投以淡淡的一睨,故意不看她一臉受傷的表情,先是看了看她的雙手,然後是她的雙腳,最後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就在雷舒眉被他的眼神瞧得有些心里發毛,未能及得開口之前,在下一刻,面前已經不見他的身影,在這同時,她弄明白了他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她的雙手雙腳,對著面前的空蕩,她既驚又楞,帶著氣悶地心想︰如果,先前她覺得他的嘴巴已經夠壞了,那他捉弄人的主意更是壞進骨子里去了!
她看出來,在他最後對她的那一記瞥視里,既有同情,也有嘲弄,然後還有一點挑釁,要她有本事想纏著他,就憑她那一雙笨手與笨腳追上他啊!
雷舒眉一個人站在大街上,先是感到被他看不起的生氣,然後是對自己笨手笨腳的挫折,最後,卻是螓首微偏,嘻地一聲,笑出了嘴邊的一顆小梨渦。
是啊!她是追不上他,但是有人可以替她追上他。
她該不該讓她的小痞子知道,這趟她與澈舅舅一起來「金陵」再見到他,並非是意外巧合,而是她早知道他會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