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上) 第19頁

「听你這麼一說,爹看著你這書,確實覺得十分不同。」雷宸飛翻看著手里的武俠小說,先是不斷「嗯嗯」的點頭,然後微笑抬眸,「這書好紙好墨,看起來成品確實不錯,不過,眉兒,你跟爹說說,這批書賣完了,能實賺多少銀兩?」

問話時,雷宸飛的面色嚴肅,實則眼里隱含著笑意,看著女兒在听到這個問題時,嬌顏掠過一絲答不上來的難色。

雷舒眉干笑了幾聲,想她怎麼可以告訴她爹,說她寫的書,其實是這印書鋪所有商品里最不賺錢的呢?

她說不出來,再怎麼厚臉皮,也丟不起這個臉。

雷舒眉輕呵了聲,別開了美目,顧左右而言他道︰「爹,我說這人生啊,錢並非萬能,是不?小本生意,就小賺一點,爹總不能期待賣個武俠小說,能夠跟爹一樣隨便做個生意都日進斗金吧!」

「是嗎?」雷宸飛不置可否,笑了起來,听女兒頗心虛地輕「嗯」了聲,就權作對他的回答,讓他不由得笑得更樂了,想這妮子從小任意妄為到大,能夠讓她露出如此逃避心虛的表情,機會不多見呢!

「是啦是啦!肯定是,絕對是。」雷舒眉飛快抄走親爹手里的武俠小說,隨手從一旁抄過一本土黃封皮的冊子取代作數。

「哈哈哈……」雷宸飛被女兒的反應給逗得更樂了,渾厚的笑聲引起了一旁做事伙計們的注意,他們忍不住偷瞄了幾眼,從來都听說這位「京盛堂」的東家不苟言笑,沒料想他在女兒面前,竟是無比的親切,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雷大當家極疼愛他的女兒。

他一邊笑著,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女兒交到他手里的書,半晌,厚實的笑聲漸歇,深邃的眼里多了幾分興味。

「這種書也能印來賣錢?」

雷舒眉朝著爹親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笑哼道︰「爹,你別看不起它,這套書賣得可好了!至少比我寫的武俠小說多賣十倍百倍,印一批出來不到幾天功夫,幾百本就賣完了,我鋪子里的伙計說,我們干脆一次印蚌幾千本堆放起來,反正賣得那麼好,庫存不怕賣不完。」

「那你為什麼不照著他們的建議做呢?」

「這本書里的內容扯淡呀!」

雷舒眉從爹親手里接過土黃色冊子,無論她翻過幾次,總是在看著時還是一臉不以為然,又道︰「說這書像黃歷,它也不是黃歷,雖然記得倒是很詳細,我知道婚喪嫁娶需要看日子,可是,在這本書里,上官赴任看日子,入學求師也要看日子,就連洗頭沐浴,女子要穿耳,也要看日子,幾幾乎乎能想出來的事,在這書里都有宜或不宜的日子,說起來,光是我天天沐浴,每二日洗一次頭,在這本書里就已經不知道犯多少忌諱了,可是奇了,這本書就是賣得特別好,寫這本書的人,根本就是拿著黃歷半抄半編,但是大家看了都說神準,如今半個京城的人手里都持一本,我就不信個個都準?我也不信,這天底下,就真的有那麼多踫上死耗子的瞎貓?」

「爹想,奇的不是這本書,是寫這本書的人,在爹看來,他在這書里,許多說法都是模稜兩可的,眉兒,這世上有太多事情,樣樣較真,只出一點錯處,那一點錯處便顯而易見,但是,如果樣樣都是虛偽不實,就只讓人看見唯一真實的地方,那人們就會以為其他的也都一樣是真的,是可以相信的。」

雷宸飛合上手里的書本,對著微微蹙眉,似有遲疑的女兒,又笑說道︰「這天底下,從來大多數人就只看表面,很多人也只能看見表面,大多數時候只是盲目跟從別人,所以眉兒,你覺得這本書的內容扯淡,就算這本書的內容確滿是荒唐言,也別以為所有人眼里所見俱與你相同,不是每個人看事情都會想要追究真相,做生意也是如此,除了門面排場,還有店家對自己商品的自信,你一口咬定,再加上勢比人強,到時候,就算他人要疑你,還要掂量自己的分量是否足夠之後,才敢與你叫板。」

「爹,你和李大掌櫃都是這麼教澈舅舅的?」雷舒眉決定以後見到她可憐的澈舅舅,要對他好一點。

「不,瑤官不需要我教,你舅舅的心思不比爹淺,我不擔心他。」

饒是此時此刻,雷宸飛在談論這個抄「京盛堂」的底,背叛出走的妻舅時,語氣依然淡然平靜。

「那你就擔心我?」她好受傷地低叫道。

雷宸飛搖頭,笑道︰「我也不擔心你,只是爹一直將你護得太好,你這一生至此,還未吃過什麼慘痛的苦頭,饒是你那些武功高強的友人們……眉兒啊!你以為爹不過問你那間鏢局的事,就當作爹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知道,無論這些人有多凶神惡煞、武功高強,到了你的面前,向來就只有你欺壓他們的份兒,爹怕你一帆風順,太輕心大意。」

「欺壓?我哪有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才沒有。」

雷舒眉完全是故意搞錯重點,不服氣地咕噥,一臉要哭不哭,音量弱弱的,一副「既然父親大人示下,女兒也只能乖乖模鼻子給認了」的委屈表情。

雷宸飛看她那模樣,只能沒轍地又氣又笑起來,明明是酷似親娘的嬌柔模樣,但一雙晶亮美眸里盡現古靈精怪的神韻,天生的精明盡得他真傳,讓他一腔的疼愛,就像是從心里涌出來般,源源不絕,怕是要至死方休。

饒是人家常說,兒女都是前世來討債的冤家,他也樂得償還,哪怕是連本帶利,饒是足額的高價利水,他也都會給得毫不手軟。

雷舒眉看她爹沒有繼續訓話的打算,嘻的一聲「破涕為笑」,嬌女敕女敕的臉蛋又是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把話題給從自個兒身上挪開,說道︰「其實我知道,爹剛才說必要一口咬定的道理,就跟做個腥掛子一樣。」

「腥掛子?」雷宸飛笑嘆了口氣,「眉兒,用普通人說的普通話,你那些什麼江湖術語的,別說來讓爹猜,爹猜不著,也不想猜。」

雷舒眉站起身,繞到雷宸飛背後,笑嘻嘻地從後面圈抱住親爹的頸項,白女敕的嬌顏擱上那厚實的肩膀,滿是甜蜜奉承地說道︰「我家爹見多識廣,這區區小事不知道也沒關系,一點也不損我家親爹的英明神武,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崇拜爹爹的,請您放心。」

雷舒眉側過美眸,看見親爹一臉好氣又沒轍的疼愛笑容,她也開心地咧笑,把腦袋靠上親爹的臉龐,又道︰

「其實,在江湖上稱人作腥掛子,不無幾分貶意,一般江湖賣藝的人,大多都有幾分真本事,總能一再吊人胃口,讓人看藝給賞銀,或者是賞臉買他的東西,過程中,他們會故作玄虛,總說後面還有精彩的,若最後真的有些真本事,可以教人盡興而歸的,叫做尖掛子,可是如果只是吊足胃口,其實根本後面沒戲,錢到手了就收拾走人,那就是腥掛子,在江湖上,大伙兒是要瞧不起這種人的,可是,以做生意的手段來說,能把人唬到最後一刻,讓人不疑,就是高招,饒是欺騙,或是草草收場,總之,效果有了,錢財也得了,銀貨兩訖之後,誰能拿這騙人的家伙奈何呢?爹說,是不是這道理?」

「七八分相似,不過我說的是過程,你說的是結果。」

但無論是過程或結果,以他們父女兩人的聰明才智,絕對讓自個兒有一身真本事,而不只是唬人的騙子,與其說她附和他的道理,不如說她是舉一反三,雷宸飛抬起大掌,笑著拍拍女兒靠著他的柔軟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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