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潤玉被她笑起來特別討喜的模樣給逗笑了,沒轍地笑喟了聲,才正要回頭往剛才正在前去的方向而行時,就在水榭里瞥見一襲熟悉的青綠色身影,那襲綠,略帶了點秋香色,襯得主人素淨的容顏特別白淨。
「夫人……你都听見了?」元潤玉尷尬地笑笑,沒有想到東家最不願意驚動的夫人,竟然就在不遠的水榭之內。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蘇掌櫃失聲的原因,大概與你跟小喜說的八九不離十,都讓他們去忙吧!玉兒,你過來陪我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可是……」
「那些銹商不會連一刻鐘的時間都不能等,你太認真對他們好,為他們著想,這些人反而會覺得你好欺負,不妨就讓他們多等等吧!玉兒,你要記得,施小惠的同時,也要懂得給顏色,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誰對你點滴好,你就恨不得涌泉以報。」
在說話的同時,沈晚芽已經取餅另一只在爐邊暖熱的杯子,為她斟了女乃茶湯,放在桌案的對面,回頭微笑,等著她過來。
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元潤玉,在見了自家夫人的舉動之後,只能靦地笑笑,知道夫人這是不允許她拒絕了,只好繞過小湖,走進水榭里,立刻就感覺到一股被火爐烤熱的暖意襲面而上。
她謝了座之後,捧起了暖熱的女乃茶湯,對著夫人甜美一笑,喝第一口時,熱茶湯踫到嘴唇上又干裂開來的血痕,刺痛了下,她輕嘶了聲,卻已經是習慣了,不以為意,繼續小口地飲了起來。
女乃茶湯香而甜,一口口飲下,連心都暖甜了起來。
「好喝嗎?」
「嗯。」
元潤玉開心地點頭,看著夫人年過四十,卻淨潤得猶若少女般的容顏,在她的心里,夫人就像是她的第二個娘,在這個人面前,她可以卸下小總管的重責大任,因為,這個第一代小總管永遠能夠提出比她能想到還更好的辦法,然後,再慈祥地笑著問她今天吃飽穿暖了嗎?要她放寬心,說事情就算出一點差錯,也死不了人的,饒是天塌下來,頭一個頂著的人絕對不會是她……雲雲。
元潤玉听從以前就十分疼愛夫人,看著夫人長大的九姨婆說,夫人這些年的性子改變了不少,以前較真得可怕,凡事到了她手里,絕對是一絲不苟,有條不紊,現在精明依舊,只是柔軟了不少,不會再凡事要強。
但有些掌櫃老前輩們卻說,夫人如此改變在他們眼里看來倒是更可怕,表面上迷糊嬌憨,行事得過且過,似是什麼事情都不在乎計較,反而容易有人因此掉以輕心了,以為能行欺瞞之事,事實上,那一顆七竅玲瓏心仍舊是通透無比,什麼鬼魅伎倆,都逃不過她那雙精明的眼皮子底下。
一思及此,再想及剛才夫人所說的話,元潤玉也不是個心思遲鈍的人,大概明白了夫人或許是听說了些什麼蜚短流長的耳語。
其實,她覺得那些鋪商大多都是好人,待她也很和氣,但是,夫人說的卻也沒錯,有些跟‘宸虎園’合作往來的鋪商知道她並非是個會為難人的總管,幾次就想偶爾來個混水模魚,大概料準了就算被她察覺出來,也只需要擺出一副有苦衷的可憐兮兮姿態,她就會心軟。
幾次下來,夫人就算知道了她對那些鋪商沒有多加追究,甚至于是幫著他們把事情給圓滿解決了,並沒有多置片語,只是一年在清明寒食,要她陪著一起在園子里走動踏青之時,笑著對她淡淡地說道︰
「玉兒,你做什麼都好,是我把你送上這位置的,我一定都支持,但無論如何,都不許傷了對你而言重要的親人,在你這一輩子里,你可以說千萬個謊言,我一定都不追究,但請千萬別欺騙信任你的自己人,玉兒,姑且不論是非,也還有親疏。」
雖然沒有半句責備之詞,但是,卻讓元潤玉知道了自己的本分,也正因為有這一份無可取代的信任,自己才更應該不予辜負才對,從那一天之後,她予人方便的同時,也謹記著自己該拿捏的分寸。
只是偶爾,總還是有人想要試探她的底限,或許以為自己可以鑽到空漏,佔到些許便宜……
這時,元潤玉抬起美眸對著夫人像是在保證般,揚唇笑了一笑,雖然沒說出口,但她知道聰明的夫人肯定能猜到她想說別再為她擔心的意思,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日那個不知輕重的黃毛丫頭。
沈晚芽確實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回以徐柔的微笑,心里也有數,如今的元潤玉早已經有自己一套行事作風,比起當年的自己,多了幾分明快的潑辣狠勁,若不是遇到特別棘手的人或事,那一副天塌下來有她扛著的頂缸氣魄,也已經充分夠用了!
沈晚芽笑著為她的杯里又添進些許女乃茶湯,看著她緩慢地一口口啜飲,眼眸深處忍不住添了幾分疼愛,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如今,看著這一張明眸皓齒,白淨圓潤的臉龐,修長的個兒還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眼前這個已經年滿二十三歲的美麗女子,讓沈晚芽已經難以回想起來,自己當年在一個與今日相仿的鵝毛大雪寒天里,撿回的瘦小甭女模樣。
依稀記得那個小甭女,那年才九歲大,穿著單薄破爛的衣裳,身上青青紫紫的凍瘡無數,在人們來往奔走,忙著張辦春節年貨的大街上,到處拉著求人,求他們救救她的張爺爺……
沈晚芽從小也是一名孤女,不會不明白世態炎涼的道理,只是,她看著那名小甭女的眼神,卻與一般人不同,並不是因為同病相憐,甚至于,她會看到小甭女,也並非是踫巧路過,而是刻意循線而來。
在讓人帶著她找到那個小甭女之前,她原本是帶著奴僕在采辦年貨,經過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古玩攤子,卻一眼就注意到了一只羊脂白玉佩,玉佩有些許斑駁顏色,她在猜想應該是沁了血跡。
大概就因為那麼一點駁痕,讓這一塊上等的羊脂玉佩顯得不起眼,因此沒注意到那玉佩上極為特別的雕刻紋路,但沈晚芽一向眼明心細,買下了玉佩,問明來處,攤主說是一個街頭地痞拿來換酒錢的,他看了玉佩上的血沁擦不去,本來怕會忌諱買不掉,沒想到才剛擺上來,就踫上她這個客人了!
沈晚芽問他識不識得那個地痞,又問了幾個問題,很快就猜到這塊玉佩絕對不是那個地痞男子所有,她取了二兩銀子,讓攤主去把那個地痞找來,一見到那人猥瑣閃爍的言詞表情,沈晚芽就知道自己的推斷不錯,但她仍舊耐住性子,把玉佩的來處給問了一清二楚。
那個地痞說他是可憐一位小甭女,給了錢,跟那個小女孩換來的,看見沈晚芽對玉佩的興致濃厚,一度想要獅子大開口,與她坐地起價,但她見事情問得七八分,也不以為意,只是聳肩笑笑,說她覺得這玉佩極眼熟,似是一位好友不久之前被竊走的一樣心愛之物,其中,還帶傷了一條人命,把來路問清楚,是想要報官時,順便讓官府知道誰有可能是偷玉佩的凶手……
她這話才甫說出口,那個地痞與古玩攤主的態度忽然變得結結巴巴,推說與自己無關,三兩下收拾干淨,夾著尾巴逃之天天。
沈晚芽沒阻止他們離開,讓人找來了‘雲揚號’近處分號里,對附近街坊最熟悉的伙計,說了小甭女的狀況,那個伙計一听就知道夫人要找的人是誰,說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那個小女孩一直到處在求人幫忙,曾經有‘雲揚號’的伙計要把她帶到旗下開設的「育兒堂」去,那里,是當年沈晚芽設來專門收容孤兒的地方,但小女孩總說還有張爺爺要照顧,不能離開,到了最後,只要看到身上有‘雲揚號’服色或徽號的人,轉身就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