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上) 第8頁

第2章(2)

在找到人之後,沈晚芽在一旁觀察了片刻,看那一雙已經瘦到捏不出幾兩肉的小手每每拉住行人的衣袍,想要求助時,就會被揮開或閃躲,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小甭女急了,也管不了這許多。

終于,沈晚芽走到她的面前,展開雙手,把玉佩在她的面前攤了開來,「小泵娘,告訴我,這是你的玉佩嗎?」

在看到玉佩的那瞬間,小甭女紅了眼眶,好半晌哽咽的說不出話,久久才一字一句,帶著濃厚的哭音道︰「不是我的,是我爹的……」

「那收好了,別再教歹人給搶去了,知道嗎?」沈晚芽看著小甭女顫抖的細瘦雙肩,知道在這一刻,那顫抖並非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激動與氣憤,就算那個地痞說自己給了錢換到玉佩,但只怕是丟了幾枚銅子兒,把玉佩給搶走的情況佔大,她牽起小甭女的手,把玉佩交到那一只滿布青紫凍瘡的小手上,「我把玉佩還你了,你可以告訴我,這玉佩是你的家傳寶物嗎?」

小女孩緊緊地握住手里的玉佩,玉石暖暖的,她擱貼在心口,感覺連心都有些暖了,「不是,爹說,是一位身分很尊貴的朋友送給他的,要我妥善收著,日後……日後會有用處。」

沈晚芽听出了小女孩話里有一度的遲疑,猜想是長輩有所交代,但不能與外人提起,想起那塊玉佩上所刻的雕紋,卻也覺得這回答在情理之中。

她點頭笑笑,不再強加追問,別轉過頭,剛好隨行的奴僕幫她把交代的東西拿取了過來,那是一件剛從成衣布莊買來,顏色茜紅,看起來極喜氣的厚實小棉襖,沈晚芽取餅之後,把小襖子披在小甭女身上,牽引著那一雙小手套進袖子,幫著穿好。

「夫人,這不是我的……」小甭女掙扎著不肯依從,就算,在她的心里,對那件小紅襖子的溫暖,無比渴望。

「我知道,這是我讓人買來送給你的……」身為過來人,沈晚芽知道她是極需要這一份溫暖的,見她還是不從,只好笑道︰「小泵娘,要不,你就當作是從我這兒借去的,這一年的冬日眼看就快到頭了,你等天暖了,再把這件小紅棉襖還我,好不?」

「可我身子髒,多穿幾日,還給夫人時,一定不是干淨的了……」小女孩說什麼都不依,說到自己身子髒時,小小的臉蛋上出現了困窘的表情,心里忍不住不止一次地想,要是爹爹還在就好了……

「小泵娘,你與其和我爭這個,不如先把襖子穿上,帶我去看你的張爺爺,看看我是否能幫上他的忙,好不?你不穿上,那……我就不去了。」沈晚芽撒手,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我穿!我穿!」小女孩連忙把小紅襖穿上,顫顫地拉住沈晚芽的手,不敢肯定地問道︰「夫人能救張爺爺的是不?他已經病了好幾天,爺爺一路帶我趕路回京城,說是回來了就能有人收留我們,可是我們回到京城之後,爹說會來接我們的人沒出現,爺爺是江南人,這北方的天實在太冷了,他受不住,就病倒了,已經有好幾日,沒說話了……」

小女孩的手冷得宛如凍冰,再听她說那位張爺爺好幾日沒說話了,沈晚芽心里有種不妙的預感,但她沒顯露聲色,只是回握住小女孩青紫斑駁的小手,笑問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元,叫潤玉,爹娘都喊我玉兒。」

「嗯,玉兒,現在你先領著我們去找你張爺爺,見了情況,我們再決定要怎麼辦,好嗎?」

結果,真實的情況一如沈晚芽的預料,那個張爺爺病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見了元潤玉帶了人回來,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拿出了一封信,交予了元潤玉,要她必定隨著玉佩妥善保管好,然後,把這個小女孩托付給她之後,還沒能把該將她送到何處的交代說清楚,已經沒再能接下一口氣了。

而那一日,小女孩的情況也沒比老人好到哪兒去,小小的身子上,青紫凍瘡無數,一雙腿被凍得險些失去知覺,在被沈晚芽帶回‘宸虎園’之後,請了大夫細心推拿敷泡湯藥,到了第二十天時,大夫才說應該可以保住雙腿,只是病謗一旦扎下,就難以斷根,以後不免會有些小病痛,但妥加調理,就不妨事。

或許,沈晚芽是在意那一塊刻著尊貴徽紋的玉佩,也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又或許僅僅是元潤玉與自己特別投緣,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也有一個女兒,小女圭女圭與元潤玉一樣,有一雙很漂亮,笑起來會發亮的眼楮,卻在兩歲那年,一場風寒不愈,染成了肺炎,最後終沒能挽留下來。

其實,她的女兒比元潤玉還小了近五歲,歲數並不相符,但眼緣這回事,真的就連當事人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一日,沈晚芽找了元潤玉過來問話,想知道她除了約定該來,卻未到的人之外,是否有能夠投靠的親人?若有的話,可以派人將她送過去。

「沒有。」小女孩在沉默許久之後,終于吐出了這句話。

沈晚芽知道她手里有那封信與玉佩,原想那該是依親的憑證,卻沒料想得到的竟是「沒有」的答案,在那一刻,也不想追究讓她遲疑沉默許久,才回答的原因,順勢地依著心意,將她給留在‘宸虎園’里,當一個幫忙的小丫頭。

倘若,在那一刻,沈晚芽覺得自己收留元潤玉,是在幫忙這個無依的小女孩,那麼,在那一天,在這小女孩無畏于幾十匹揚蹄亂奔的馬群,搶在最危險的一瞬,拉救出她差點就要被瘋狂的馬蹄給踩死的兒子之後,沈晚芽就改變了想法,覺得這個小女孩是老天爺疼憐她失去女兒,所以贈予給她的一份厚禮。

往事如潮,就像是看著轉動不停的走馬燈,在看著的時候,有懷念,有苦澀,也有說不完的快樂歡笑;沈晚芽見元潤玉杯里的女乃茶湯所剩不多,再為她添了些許之外,順道取餅一只小碟,挾了幾樣精巧的細點,擱在她的面前,柔聲笑道︰

「多吃些,墊墊肚子,這幾日,能爭取到吃東西的時間,就盡量多吃些,接下來一直到元宵,上門來祝賀的相與以及掌櫃們,只會更多,不會更少,肯定有你忙了。」

「還是夫人有經驗。」元潤玉笑咪咪地謝過,這沒被提醒還好,一提醒起來,她才覺得肚子是真的有些餓了,囫圇吃了一塊芝麻松糕之後,才又道︰「不過請夫人放心,我交代了鴻兒,要是他在宴席上吃著什麼美味的,就要留些捎給我這個姐姐吃,所以,我沒怎麼被餓到,但是,夫人,你這兒子不知道究竟是聰明還是不聰明,我叫他留好吃的,他真的就把最好吃最精華的部分全留給我了,也不想想宴席上還有掌櫃和相與們,他好歹是主人家,竟然跟客人搶食物吃,夫人,當初你把他交給我,但我覺得自己好像把他給教傻了,怎麼辦?」

听到元潤玉說把她的兒子問驚鴻給教笨了,沈晚芽不以為意,反倒樂不可支的笑了起來,越是听到元潤玉這種說法,她就越覺得當年給兒子找了這位姐姐,真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

那一日——

這些年,‘雲揚號’的馬隊在商號不斷穩定擴大,落地經營之下,規模反而縮小了不少,但馬場的經營與運作依然如常。

那一天,一批商隊回到京城,運了一批極稀罕的商貨,沈晚芽拗不過兒子的要求,帶著他去看商隊卸貨,同行的還有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元潤玉,以及也想一窺熱鬧的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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