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鳴兒窮極無聊地趴在小廳的桌案上,一手把玩著串在縴頸上的鳳紋扳指,一手將八音盒打開又關上。
她轉頭看著也跟趴在一旁地上的白銀和黃金,開口道︰「白銀,你說,我那壞蛋爹爹去游山玩水,怎麼就不會想他女兒呢?」
白銀將頭枕在黃金的身上,似乎不太想理這個它無法回答的問題。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出現一個人,白銀和黃金首先站起來,柳鳴兒也抬起頭,看見她再熟悉不過的「龜爺爺」就站在門外,對著她笑。
「龜爺爺?!」她沒注意到兩只老虎幾近張牙舞爪的戒備,但就在她站起身的時候,老人的身影已經不見,「龜爺爺!」
她沒有多想,拔腿就追了上去,沒發現這幾日都守在她門外的人全都不見,跟著龜爺爺的背後跑,兩只老虎以迅捷的腳步追上小主子。
在濃厚的霧氣之中,柳鳴兒幾次就要追丟前面的人影,一直追到了一條暗巷里,看見人影往岔路而去,她也要跟著追上去時,就傳來男人的沉喝。
「鳴兒,莫再跟追,這是陷阱!」
一直追在她身後的鳳官終于忍不住現身喊住她,這兩年來,他一直避不見柳鳴兒,是為了不引起鳳熾不必要的懷疑,那男人至今對他仍未完全信任,當初嚴寬逃往「惡鬼峽」,就是被他給指引,鳳熾明明知道他是最後見嚴寬的人,卻沒動聲色,最怕是在暗中盤算,將他給連根拔除!
當初,他受師父傅鳴生的指示,給鳳老爺當義子,多年的苦心,他可不想毀于一旦,卻不料,事情果然一如他師父的掐算。
今年「刺桐」的天時不利,容易霧瘴不斷,妖魔鬼怪往往會趁此機會作亂,而鳴兒會在這個時候遭遇難測的危險!
柳鳴兒停下腳步,白銀和黃金也停了下來,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鳳官,但他們對他卻完全沒有敵意;她看著眼前的男人,注視著那依稀可以辨認出來的熟悉五官,不自覺喊出她從兒時就熟悉的稱喚,「睿哥哥?」
聞言,鳳官不得不嘆服,他想起師父臨行前最後的交代︰到時候,見她的時機,由你自己做主,但我會讓她在見你的第一眼,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也能認出你,知道你是能保護她的人!
……是鳴兒姑娘,她給咱們帶來一壺葡萄釀,說是炎爺打賞的,喝了那酒之後,弟兄們突然沒了力氣,就听到她下令,讓老虎把咱們吃了……
「簡直是一派胡言!」
議事廳中,鳳熾慍怒的吼聲回蕩久久不絕,以陶朱爺為首的幾名重要部屬都是緘默不語,誰也不敢在主子盛怒的時候搭腔。
今天一早,那名存活下來的兄弟終于短暫清醒,對照顧他的人指認了殺害他們的人就是柳鳴兒,但是清醒的時間太短,在鳳熾還來不及趕到之前,就已經又陷入了昏迷。
這是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結果,現在,這番指控不知道被人給傳了出去,已經有不少弟兄知道,眾人的情緒開始騷動不止,其中,被殺害之人的好兄弟們一個比一個激動,因為他們親眼見到自己拜把的弟兄死得有多慘!
鳳家船隊的弟兄一向比普通的商號伙伴更加團結,因為船隊行駛在海上,短則數十日,多則數月,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之中,無論家中有多少親友,卻始終都不如在同一條船上的兄弟更來得可靠,感情自然深厚。
「炎爺,鳴兒姑娘不見了!」一名僕從連忙奔了進來,神情有些驚慌,「被派看守‘小蘭亭’的弟兄們都被下了迷藥,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
聞言,鳳熾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神情猶維持冷靜,「去找!讓所有人都去找,一定要盡快找到!」
他指了幾名領事,要他們一起帶人去找,但是,就在他們前腳才剛離開,柳鳴兒已經帶著兩只老虎走了進來。
柳鳴兒不解為什麼大伙兒都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最令她納悶的是連鳳熾看她的神情也與平時不同,總覺得陰沉得嚇人。
這時,汪飛悄然的腳步越過她的身畔,走到主子身邊,低語了數句之後,隨即在得到示意之後退開。
「鳳熾,你怎麼了?」柳鳴兒看見他的臉色,在听完汪飛所說的話之後,一瞬間變成了陌生人般,直視著她的眸光之中有幾分打量。
「你去哪里了?」他問。
「我看見我‘龜爺爺’了!可是我一喊他,他就跑掉了,所以我去追他,可惜沒追上。」她扁了扁女敕唇,神情顯得遺憾,雖然她相信鳳官說的話,但那個人看起來十足就像是她「龜爺爺」啊!
「你不可能看見他,鳴兒。」他的嗓音低沉,銳利的眸光直視著她,「告訴我,你去見了什麼人?我不是交代過你,這段時間不要任意外出嗎?」
「我跟你說了,我看見‘龜爺爺’——?!」她說到一半,忽然住口,看見他的眼神十分嚴肅,「鳳熾,我知道最近城里有人遇害,你怕我也出事嗎?不怕的,我有白銀和黃金,就算來十個二十個大男人,都不見得能敵過它們。」
「我不是想听你說這個!」鳳熾冷道,心想他到底該如何讓她知道,現在的情勢對她有多不利,「你只要告訴我,你方才見了誰?」
「我可以告訴鳳熾,可是,在我說之前,你先告訴我,為什麼你會說我不可能見到‘龜爺爺’?」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在說謊嗎?」
「我才沒有說謊!我是真的看到——?!」
「他死了,在出‘百花谷’不久之後,就已經死了,韋昊告訴我這件事情之後,我也派人去查證過,所以我說,你不可能看見一個死人。」
「那我爹呢?我爹呢?」柳鳴兒急忙捉著他的衣服追問。
鳳熾瞅著她,看她似乎好像真的完全忘記黑鴿子帶回血書之事,他略微遲疑了下,淡聲道︰「我還未發現他的下落。」
聞言,她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但臉上的神情還是因為听到「龜爺爺」的死訊而露出幾分哀傷,畢竟他是看著她長大的人,「我相信鳳熾不會騙我,可是,我是真的追著‘龜爺爺’後面出去的,然後,我看見了——」
「炎爺。」洛紫綬站在門口,輕柔的喚聲打斷了柳鳴兒接下來要說她見到鳳官的話語,提起裙襦,跨走進來,「我听鳴兒妹妹說話似乎已經語無倫次了,先讓她下去歇會兒吧!說不準,一會兒她就願意說實話了!」
說完,她宛如鳳家的當家主母般,越過柳鳴兒的身畔,走到鳳熾身邊,執住了他的大掌,鳳熾斂眸瞅了眼被她執挽住的手,眼神有一瞬的凜冽,但下一刻卻反倒勾起一抹淺笑。
柳鳴兒不喜歡鳳熾被別的女人挽著手,竟然還露出笑容,她環視眾人一眼,每個人都在看著他與洛紫綬之間曖昧的互動,她感覺自己在這一刻成了局外人般,她不喜歡這種想法,轉身飛快跑走。
陶朱爺見柳鳴兒的情況不對,瞅了主子一眼,沒有開口得到允許,就跟著她的後面追了出去。
而在他們離開之後不久,古總管帶著一名男孩進議事廳,之後事態的急轉直下,是這時的柳鳴兒與陶朱爺所料想不到的。
「鳴兒丫頭?」
柳鳴兒坐在緣廊外的石階前,望著庭院里的池水,兩只老虎則趴臥在一旁的石板地上,一人二虎听見陶朱爺的叫喚,不約而同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又默默地轉回頭,繼續對著池子發呆。
陶朱爺來到他們身後,站了好半晌,最後,提起袍裾移動幾步,一語不發地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一老一少並著肩,與兩只老虎,靜靜地,看著被微風吹皺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