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睡得那麼沉,當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問守陽冷笑哼了聲,收回長腿,轉身從歸安身邊走開,只是被他這麼一戲弄,歸安就像是惡夢連連似的,輾轉動了好幾下,才又恢復安靜。
如果要說誰覺得他沒有改變,大概就只有歸安吧!
對于人們說他變得十分壞心眼,歸安頗不以為然,總說他的主子一直就很會整治人,只是總一臉笑笑的,教人被整得不知不覺而已啊!
再者,因為那張好看的面皮,只要露出那勾魂似的笑容,只怕讓他把人給賣了,人家都還要歡喜感激呢!
因為從小就跟在問守陽身邊,他早就受過不少毒害,次數多到就算他再憨直,也會覺得不對勁的地步,當時,年少的問守陽要偷溜出去干壞事,甚至于是整夜外宿不歸,他都是最理所當然的墊背受害人,不過因為他一臉憨憨的,所以只要他說主子在房里睡覺,也不會有人懷疑,而他的主子就是吃定這一點,從來沒有想過要收斂。
直到他的主子成為「雲揚號」的當家,情況才有了一些轉變,從不知不覺地整治了,到讓對方很明顯地知道自己被欺負,程度上遠遠是以前的數倍,所以若要說有改變的話,大概就是他的主子不好親近了。
至于他主子為什麼喜歡欺負小總管,甚至于當她還是個小丫頭時,就處處刁難她不饒,這一點他就想不明白了!
因為他歸安呢,不只是一臉憨憨,就連心也是憨憨的,這大概也就是他能夠在主子身邊長久伺候的原因。
空氣再度恢復了沉靜,月亮的光暈宛如一圈圈漣漪般,將問守陽的心思蕩回了過去,那一日,東福將沈晚芽帶到他面前求情,請他格外破例,讓她可以進來「宸虎園」安身,說身為她的義父,可以替她做擔保,要是出了事,自己願意一並請罰,絕不包庇護私。
听說,她為了向同伴取回東福被偷走的錢囊,被打得半死,休養了半個月之後,臉上還可以明顯地看見未愈的瘀痕,瘦弱的身子骨,可以看得出來沒吃過幾頓飽飯,但對她的初見印象,也就僅只于此了。
東福身為大總管,他既然願意做擔保,以他在問家的資歷,還有做事的品性,沒有道理不答應他的請求。
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丫頭,對那個時候的自己而言,並沒有太多時間把心思擱在她身上。
那是一段對他而言,再難捱不過的歲月。
他絕對不能有一絲心軟,也絕對沒有不成功的余地。
然而,就在那段時間里,她與「宸虎園」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混得很熟,人們都說她很聰明伶俐,也總是很熱心幫忙每個人的困難,總是笑臉迎人的,好像這天底下對她而言沒有不快樂的事。
每個人都喜歡她,所以,她就偏偏討不到他的歡心。
當他再發現她時,她瘦弱的身子骨已經養了些肉回來,肌膚的顏色也明顯的白淨,梳著小丫頭的雙垂髻,咧著笑時,已經能教人眼前為之一亮。
那日,他在北院里,見到她幫著東福捧著幾匹緞子經過北院,卻突然在老梅樹前頭停了下來,那小臉蛋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怎麼了?丫頭,在看什麼?
東福雖然口口聲聲應允不緩筮私護短,可是,在他的眼里卻看得很清楚,對于自己在老年時所收的這名義女,他很顯然比較偏護。
這株老梅樹一直都是這樣嗎?病懨懨的,好像隨時會死掉一樣。
她轉頭看著義父,其實在那個時候,只要她的視線再往上挪抬幾分,就會看見正站在二樓廊門內的他,因為是正對著,所以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她的表情,在日光的照射之下,像是會發亮的上等珍珠。
雖然,她一直口口聲聲說自己從小就住在胡同里的大雜院,被同伴使役著做辛苦的活兒,但是,一個從小就過著苦日子,受盡風霜的人,即便是再天生麗質,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養得像是自幼嬌慣的千金。
除非,那段苦日子的時間,沒有長到足以毀掉她原本養就的質地。
所以,沈晚芽這個女孩在他的眼里看來,總有一種不太尋常的沖突感,總教他質疑著,在她的身上藏在什麼從未被人知道的秘密。
不,這老梅樹是現今東家出生的時候,老爺讓人從外苑移栽到北院來,來年就順利開了花,每年冬天都會開滿紅梅,不過這兩年也不知怎麼回事,既不開花,葉子也發得零零落落,好像真的就只剩一口氣在了!
听完東福的轉述,他在心里冷笑,想這位老總管說話真的很含蓄,沒有順道轉告她,說他叔爺在听說北院的梅樹不開花之後,曾經諷刺地說道,說這萬物有靈,老梅樹大概是知道自個兒的主子變得冷血缺德,所以羞恥得不敢再開花,怕會丟人現眼。
沒有人知道原因嗎?
芽兒,要是有人知道原因的話,豈會任它在這里自生自滅?
那讓我試試看吧!義父,讓我去找原因,看看這樹為什麼不開花了。
你懂得如何讓老樹起死回生嗎?
不懂。她笑得搖搖頭,現在還不懂,但是我可以想辦法,反正不試的話,這樹一定會死的,就算救不活它,至少可以試著找出原因啊!
第1章(2)
那一瞬間,問守陽覺得沈晚芽這丫頭很煩人,要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追根究底,豈不是會有應付不完的麻煩事?
梅樹要死,就讓它死吧!哪來一堆為什麼?
她想找原因是吧?
那就讓他來告訴她,在這天底下,不是每回事都有理由,也不是每個理由都應該被人知道,而他最不樂見的,就是有人要追根究底。
從那一日起,他對她的刁難就未曾一日間斷過!
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她「為什麼」!
可是,她捱過來了!
苞著他一起,從最困難的那段時日里辛苦地熬過來了!
她讓每個人都覺得她好,好到每個人都在他面前夸贊她。
直到現在,他尚未听過有人說她半句壞話,凡是提到她的名字,人們無不是豎起大拇指,說她心地善良,聰明能干,又很會照顧人。
在成為小總管之後,她更是問家上上下下每個人崇拜的偶像,是他們不敢有一絲嫌棄的驕傲,她說的一句話,比他這主子的命令更有效力。
或許,是他對她的折騰,陰錯陽差地成就了問家萬能的小總管。
一思及此,問守陽忍不住在心里失笑出聲。
就在這時,一片雲朧掩去了明月的光暈,將他的思緒從緬沉的回憶里拉了回來,他從衫懷里取出一只錦囊,修長的指尖捻揉著裝在里頭的東西。
這是他今天從韋昊手里買來的一件首飾,精巧的工藝教人忍不住要贊嘆巧奪天工。
而在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決定,這玩意兒非屬于她不可!
那日,沈晚芽告訴春兒,她能有今日的局面,沒有一樣東西,是她白白得來的,因為,她沒有一日不為自己要存活下去而努力,沒有一日,不為自己變得更好而想方設法。
這一年來,她跟著葉蓮舟從什麼也不懂,苦學到能夠與他們這些熟手們平起平坐,在談論生意的時候可以言之有物,把「雲揚號」的生意里里外外模個熟透,隱約之中,她可以感覺到問守陽身為東家,放棄在總號發號施令,過安逸日子的機會,而選擇帶領商隊出外經商,在他的心里應該是另有盤算。
沈晚芽听著葉蓮舟說到「慶余堂」的表小姐夏侯容容已經挑定了親事,他們與「雲揚號」兩家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按例他們要準備賀禮送過去,在這同時,她一邊翻著他呈上來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