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虎記(下) 第3頁

听完葉蓮舟說到夏侯家決定的親家人選,她的面色有一瞬間訝然,只是隨即又恢復了沉靜,又翻過一頁賬面,半晌,才抬起頭看著葉蓮舟。

「沒想到,夏侯家的老太爺竟然給外孫女兒挑了這門親事?容姑娘的反應呢?大掌櫃有听聞過嗎?」

這一年來,她不只一次與夏侯容容交過手,知道在她美麗無雙的容貌之下,有著一顆比男人更加堅強的心,從小的錦衣玉食、備受呵護疼愛,讓她顯得分外嬌美,只是看她的外表,會以為她驕縱高傲,但只要與她說過幾次話,就會知道她其實是個比誰都直率的姑娘。

一直以來,她不太相信這天底下有被老天爺眷顧的人,但是看到夏侯容容,她卻只會想到這名女子所擁有的一切,若非上天眷顧,是絕對不可能齊齊都到她的身上去。

「芽夫人怎麼會好奇夏侯小姐的反應?」

「因為……」沈晚芽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了一頓,不再繼續說下去,「沒什麼,我只是好奇罷了!賀禮自然是要送過去,『慶余堂』是咱們的大買家,讓我想想應該送些什麼才不會失禮。」

「是,那老夫就等芽夫人的吩咐。」

「嗯。」沈晚芽笑著點頭,驀地一個停頓,又道︰「對了,其中有一份賀禮,要以我的名義送出去,記得,那份禮要確定交到容姑娘的手里,就當做是我個人欣賞她,要給她的一份心意。」

「芽夫人想送什麼?」

「你想知道嗎?」沈晚芽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葉蓮舟笑著點頭,「芽夫人的手段一向高明,從你手里送出的禮物往往不只別致,也能切中收禮者的心坎。所以,請恕老夫無法不感到好奇,想知道夫人打算送給夏侯家的表小姐什麼禮物?」

沈晚芽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傾耳過來,低聲說了幾句,話才說完,就見到葉蓮舟的臉色有一瞬的凝重。

「芽夫人,你真的確定要送那種東西嗎?」

「你不是才說過我送的禮往往能切中收禮者的心坎嗎?」沈晚芽被他的嚴肅表情逗笑了,「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那東西我會親自挑裝好,再叫萱香送過去,到時候就跟著要給夏侯家的賀禮一道出門。」

「東家那里……不必給個交代嗎?」並不是他對她不信任,而是她這回要送出手的賀禮,實在是太聳人听聞了。

「大掌櫃似乎對他的交代還有疑問嗎?」沈晚芽美眸斂了一斂,淨白剔透的臉蛋表情微沉,「他說過,在這家里,我說話的份量與他齊等,難不成,你以為他這話是玩笑嗎?」

即便她再想對問守陽落井下石,也絕對不會拿「雲揚號」和「宸虎園」跟他開玩笑,孰輕孰重,她心里很清楚。

「是,老夫明白了。」葉蓮舟點頭,決定不再多話。

「對了,我想跟大掌櫃問個人。」

「芽夫人請說。」

「這幾天,我到帳庫里看了不少『雲揚號』過去的賬本與記事,看到了大概在十年之前,很多生意都是由一位叫做蕭鐸的人經手,他幫問家做了不少筆大買賣,看起來是個能手,怎麼現在號里卻不見他這個人了?」

聞言,葉蓮舟的表情有一瞬間遲疑,最後只是謹慎回答道︰「當年,包括蕭鐸在內的七位老前輩,都被東家給打發回故里去了,芽夫人,是不是老夫辦事讓你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所以你才想起了這些老前輩呢?」

「不,請大掌櫃不要誤會。」說完,她急忙地起身,走到葉蓮舟的面前,一臉賠罪的笑意,「晚芽沒有不敬的意思,不過是一時好奇,恰好是前天去了『澄心堂』,听太叔爺提起了這位蕭鐸前輩,說與他是多年好友,不懂為什麼爺要開除掉像他這種能干的好手。」

「芽夫人。」好半晌,葉蓮舟才淡聲地開口說道︰「老夫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用功的學生,對于能教給你的,我是知無不言,不過,既然你已經有心進了帳庫去做功課,那何不把來龍去脈看得更清楚一點呢?」

「大掌櫃的意思是說……」沈晚芽疑問道。

「不是老夫分內的事,就不宜多言了!請恕老夫手邊還有事情要辦,芽夫人,就此告辭了。」

說完,葉蓮舟拱手微顫,轉身離去,留下沈晚芽一人怔楞地立在原地,反復地思索著他剛才所說的話,心里就像被丟進了顆小石子,蕩漾起無法平息的余波,久久不息。

深夜里,沈晚芽想著今天白日里葉大掌櫃所說過的話,躺在床榻上久久無法成眠,最後終于放棄逼迫自己入睡,又來到了帳庫里,持著燭火,在一列又一列的賬冊置架前走動。

她伸手撫過排列整齊的篋盒在盒背上都書寫了日子,最久遠的一部是四十年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在問延齡的建議之下,「雲揚號」的賬冊在書皮之下,兩面都多縫了一層紅紙,那紙上染著可以防蟲蛀的藥,也因此這些賬冊才可以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直到今天。

現在,即便問延齡已經不過問生意上的事情,卻還是會讓「澄心堂」的伙計按季將加縫了紅紙的冊子給送過來,從未因為對問守陽看不順眼,就耽誤了這個正事。

沈晚芽看著日期,找到了約莫是她剛進「宸虎園」時候的賬本,她先將手里的燭火擱在案上,然後挑了一個篋盒抽出來,做到案前開始一本本地翻看,這一部沒有發現問題,她就再走到架子前挑出另外一部,就這樣反復做著同樣的事情,前前後後總共抽出了十來個。

突然,她察覺了其中幾條賬目有些古怪,她看了下日期,是她進「宸虎園」之前三年的事情。

沈晚芽頓了一頓,取餅擱在手邊的算盤,開始計算起自己覺得不太對勁的賬目,從那一本賬冊開始,一條條計算下來,她一連算了幾本,隨著手指的撥動,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駭人。

「不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冷不防地拿起算盤搖晃了兩下,將剛才算好的數目歸零,重新再計算過一遍。

她剛才看過後來幾年的賬目,無論如何都與她現在所算出來的數目對不上,她咬了咬唇,起身再拿來幾部之後的賬冊,一邊計算著,一邊將款銀數字給抄記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計算了多久,靜寂的帳庫里,只有她飛快撥動算盤的撥數聲,在她毫不知覺之中,燭火燃盡,漸漸轉亮的天色已經從窗戶照了進來,在她蒼白的臉蛋上投映出窗欞的紋路。

中途,她不知道經過幾次重算,總是算到一半,就害怕得再也算不下去,把算盤的數字全部撥回原位。

當她又一次將算盤歸零,就在同時,她听見了門外傳來人們的喊聲。

「芽夫人,你在哪里?听見萱香在喊你就回一聲啊!」

她听見了萱香的聲音,想必是這丫頭一早端水要去給她梳洗,發現她不在房里,所以趕忙出來找人吧!

沈晚芽想要繼續計算下去,卻不想再這時候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她站起身,斂眸看著桌案上散置的賬冊,深吸口氣,挑了幾本她認為事關緊要的賬冊抱在懷里,轉身走出帳庫,回應萱香的叫喊,平息騷亂,免得把鳳姨也給驚擾了,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深夜,依然上著燈火的書房之中,只傳來算盤珠子撥動的聲音。

沈晚芽坐在書案前,不停地撥動著算盤,在她的手臂迭著兩大摞的賬本,幾乎是五五持平,一摞是已經算完的,一摞是接下來要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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