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虎記(下) 第4頁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經撥了多久的算盤,現在又是什麼時辰了,但是她無法停止下來,手像是著了魔似的自個兒動了起來。

今天白晝時,她一直想著這些賬本,無論在做任何事,在與任何人說話時,總是心不在焉,一回來立刻又去帳庫搬了一大摞賬冊,草草地吃過晚膳,就一直在書房里坐到了現在。

明明已經無比的疲累,但是她卻絲毫沒有睡意,撥著算盤珠子指尖隱隱地泛著疼痛,但她知道自己就算撥到了流血也不會停止下來。

她想要知道在近十年之前,「雲揚號」究竟出了什麼事,問守陽到底決定隱瞞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與他在十年前的改變有關系嗎?

她想起了叔爺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說他的佷兒在以前可不是現在這副討人嫌的德性,人人提起他,可都要豎起大拇指,夸他一聲好呢!

驀地,沈晚芽停下了撥著算盤的手,頓在半空中,看著算盤上顯示出來的數字,然後轉眸看著那一大摞未算的賬本,心里一陣陣地發涼。

她算到目前為止,賬面上的淨損已經高達近四十萬兩,如果要再加上那一大摞里的賬目,可以說在當時的「雲揚號」已經是個空殼兒了,即便是賣了這「宸虎園」,只怕都還填不了這個虧空。

當年的叔爺,以及問守陽的爹親問亦耕在生意上,太過信任蕭鐸這些做生意的熟手,所以不經意地放任他們高買低賣,從買賣里中飽私囊,乍眼看起來在賬面上見不到虧損,可是只要一細算下來,就能發現他們的惡毒行為。

沈晚芽垂下雙手,用右手按住了緊捏成拳的左手,勉強壓制住指尖的冰涼顫抖,但是她卻無法壓抑住胸口一陣陣緊揪,像是要排山倒海而來的心痛。

那麼大的事……一件那麼大的事,問守陽竟然自個兒一肩扛下了!

他就連一句話也沒對親人提起過,就連個字兒爺不曾透露過,任由自個兒被人誤解,把困難給一肩挑起了!

她不想為他覺得難受,但是此刻在她心口的痛楚卻是鮮明無比。

沈晚芽緊咬著唇,忍住了喉頭難咽的梗窒,一蜷握的雙手掩臉,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般,俯首在桌案的邊緣。

明明不想為他心痛的,她明明就不想的啊!

第2章(1)

「芽兒。」

從大理一路風塵僕僕歸來的問守陽人還未進書房,就已經忍不住開口叫喚沈晚芽,他原以為她會在總號,卻沒想到听葉蓮舟說她今兒個一天沒進去,只在稍早之前派人過去知會了一聲,頗不似她平時的為人。

一直以來,如果沒出什麼大事,沈晚芽必定是按時到總號去辦差,這一年來,東福的身子狀況好轉了些,在鳳九娘的協助之下,「宸虎園」里里外外倒也還算打點得十分穩妥。

所以在听說她今天未在總號現身時,問守陽直覺事情不太對勁,就怕她是否出了什麼事,所以他趕著回來,沒讓人通傳,就直接抄進了書房。

但是,當他踏進屋內時,才發現里頭空無一人。

「來人!」他朝著外頭揚聲喊道。

幾名僕從聞聲趕了過來,看見是主子不約而同嚇了一跳,以為沒人通知他們主子已經回門了。

「夫人呢?她去了哪里?」問守陽見來人問道。

萱香晚了幾步趕過來,剛好听到他的問話,上前答道︰「啟稟爺,芽夫人去『澄心堂』見太叔爺了。」

听到萱香的回復,問守陽微瞇細琥眸,他還以為晚芽會缺勤,是因為更重要的事情,沒想到是去見了叔爺。

「我知道了,都退下吧。」他晾了晾手,示意他們離開。

他回頭環視不聞人聲的書房,這里原來一直都是他在使用,但是自從納沈晚芽為妾之後,她跟著搬進主院,再加上他經常出遠門,所以相較之下,她比他更常使用這間書房,而他留在園里時,她就會改用後屋的小西閣。

大致上,這屋里的陳設都維持原樣,但是,隨著她經常的使用,多了幾樣她不離手的小玩意,一些無關緊要的擺設,也都順應她的喜好,被她稍微挪了位置,而他出乎意料的,不討厭因她而更動的改變。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幾大摞的賬本,那書冊的數目之多,令他有些狐疑,他忍不住走到書案前,把東西看得更仔細。

驀地,他的臉色沉了一沉。

他掂起了一本賬冊,看清楚了上頭的日期與號記,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是他剛接手「雲揚號」時的賬本,沒想到會被她給翻出來。

她想做什麼?

問守陽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記冊上,伸手翻動了幾頁,看著沈晚芽的筆記記著一筆又一筆的賬目。

他不知道她究竟翻出這些賬冊要做什麼,可是,她所做過的事情,此刻在他的眼前再清楚不過了。

她算過這些賬了!

仔仔細細的,一筆不差都算過了!

他會這麼說,是因為在天底下,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年「雲揚號」的淨損銀兩的數目金額。

那她究竟想做什麼?在算完這些賬之後,去了「澄心堂」見叔爺,一瞬間,他想到她可能會做的事情。

問守陽低咒了聲,將手里的賬本扔回桌案上,轉頭快步走出去,就只怕去遲了一步,他多年的苦心就全毀在她手上了!

「叔爺,好久不見了。」

當問守陽出現在「澄心堂」時,引起了伙計們不小的騷動,因為他們很多人自從來這里做事之後,不曾在此處見過這位東家。

正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對問延齡提起當年的事,沈晚芽見到她夫君的到來,不由得愣了一愣,她與所有人一樣想法,自從她進「宸虎園」到現在,問守陽不曾涉足「澄心堂」半步。

所以,在今天之前,這里一直是她可以完全躲掉他的快樂小天地,只要她人在這里,就很篤定不會見到他的臉。

「你來做什麼?」問延齡自始至終沒打算給他好臉色。

問守陽面對長輩明顯的冷淡態度,猶是笑臉不改。「听說我家娘子到叔爺這里來了,我剛回門,念她念得緊,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擱,想來看看她,一會兒順道接她回去。」

听他是因為沈晚芽而來,問延齡瞅了他一眼,表情稍微和緩了,「哼哼,沒想到你這小子也算還有點良心,知道要來接咱們家芽兒回去,總算啦!有些長進了,可喜可賀。」

「叔爺。」沈晚芽在一旁搭腔道︰「我想他嘴里沒說,其實心里是有幾分想來見您的吧!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好好說說話嗎?」

「我跟他無話可說。」問延齡這次反過身來瞅著沈晚芽,心想她這丫頭今天有點古怪,剛才對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現在又幫著問守陽這小子說話,她不是一向最清楚他提起這小子就滿肚子火嗎?

「就是因為一直不說話,才會無話可說啊!」說著,她望向問守陽,看見他乍似平靜的臉色之中,透出了濃厚的警告意味。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是要她不該說的話,最好咬得緊緊的,再不好吞,也最好乖乖吞下去。

沈晚芽能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是又氣又無奈,最後只好乖乖住口,讓那些她原先想說的話,擱在心里繼續鬧折騰。

「天色已晚,咱們該趕回去了,你快向叔爺道別吧!」問守陽讓自己的嗓音听起來就是一位愛妻的好夫君。

可是,听在問延齡耳朵里就是覺得尖刺不中听,「喂!你這臭小子,要回去你自個兒回去,我家的芽兒還要再這里陪我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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