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歸安,她想到了秦勇,這兩年在她的安排之下,在她心目中一直長不大的男孩已經成親也當爹了,雖然他一直不能明白她為什麼要安排秦震離開,但卻也說如果他們爺爺還活著,也會希望無論是天分資質都算上乘的秦震出去闖蕩,讓他出去歷練受苦一下也好,免得日後要惹大麻煩。
忽然,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揪住沈晚芽,揚手摑了她的臉頰一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伴隨著痛楚讓沈晚芽好半晌回不過神。
「鳳姨!你怎麼打人啊?」歸安沒想到打人的竟然是鳳九娘,被嚇了一大跳,急忙忙地擋在她們兩人之間。
「歸安,你不要說話。」沈晚芽開口喊住他,伸手將他按到身後,「鳳姨是長輩,長輩要教訓後輩,後輩就只要乖乖听著就好了。」
「你說教訓嗎?對,我就是要教訓你,因為我不打你這巴掌,難消我心頭之氣!」鳳九娘冷哼了聲,明明是打人的一方,但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被打的人更痛。
「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是個貼心又可人的姑娘,可是,你會不會聰明得太過分了!沈晚芽,說到底是誰逼你了嗎?逼得你非要演那出戲不可?以為你小產的那天,我心里有多難過你知道嗎?我沒想到你會利用我!一開始就沒有孩子,你跟我直說就好了啊!你想要對付範柔紅,我不會有意見,可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鳳九娘嘴里堵了一口氣說不下去,她想讓沈晚芽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傷了多少關愛她的人的心!
「我當然可以直接跟鳳姨說,我其實並沒有懷孕,可是,如果我能夠演出一場孩子小產的戲,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人向我關心為什麼還未懷上身孕,過一段時間之後,當你們又耐不住性子時,我可以用那次的小產傷了身子當借口,讓大夫對你們說,我已經不能再懷上子嗣,從此,我便不需要再面對你們任何人的追問,而範柔紅正好當上殺我孩子的凶手,身為我孩子的爹親,又怎能娶她進門呢?所以,她能當上問家夫人的機會,將是微乎其微,打破繡屏那天,她擺明了要對付我,所以,我就只好讓她永無翻身之日,我想,這就是鳳姨想要知道的來龍去脈,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你的了。」
她以極其平靜的嗓音說著每一個字,彷佛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讓在場的鳳九娘與歸安反應不過來,心里不無驚駭。
就算,他們能夠猜想到她的目的,但是,當她一字一句說出內心的盤算時,他們還是忍不住要覺得她可怕。
曾經,她是他們崇拜景仰的小總管,在「宸虎園」里,每個人都喜歡著她,她總是能夠做些事情,讓他們忍不住要更喜歡她一些,但是,如今他們也忍不住要猜想,他們對她的「喜歡」,是不是也都在她的盤算之中呢?
沈晚芽能夠猜到他們二人內心的想法,不由得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掃視了他們一眼,「如果那麼沒有什麼想問我的了,那我必須先回去給義父煎藥湯,就先失陪了。」
說完,她頷了頷首,轉身離開,依舊是一貫的平靜,與紅腫的臉頰形成極強烈的對比,而這不吵不鬧不爭辯的態度,教鳳九娘的心里更加火大。
「你這丫頭!真的……枉我白疼你一場了!」鳳九娘忍不住對著她的背影大叫道,只見她的身形微頓了下,側首朝著身後點頭致意了下,然後繼續往前走,頭再也不回,終至消沒在門牆之後。
和風送爽,今兒個的天晴雖然還帶著三分的沉霾,可是已經不像前幾日細雨綿綿不斷,終日不見陽光。
「澄心堂」里里外外趁這晴天忙成了一片,大伙兒忙著把抄好的紙壓榨去水,在焙壁上刷平烘干,每個人的手腳都十分利落,有說有笑的,看起來一片和樂融融。
而在另一端,問延齡讓人搬來一張大桌案,與沈晚芽兩人把已經用排筆再次刷染綻青的瓷青踐再做一道工續,他們各拿著一塊圓石,在紙面上磨出光澤,這道砑光手續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費功夫。
「對對對,就是這樣。」問延齡一邊打磨著,一邊看她的手法,忍不住笑著點頭,「你的手勁拿捏得可真好,不像那些笨手笨腳的家伙,這活兒啊我根本就不敢交給他們去做。」
「是叔爺不嫌棄我,我剛才不也磨壞了幾張嗎?」沈晚芽做事一向很得要領,幾次的失敗就能夠讓她模索出門道,很快就能做得比人好。
「要是那些家伙可以只磨壞幾張就悟出門道,我又豈會舍不得呢?」問延齡哼哼了兩聲,一邊打磨著,一邊跟她有說有笑。
第6章(2)
他們聊到了刺桐城,在問延齡年輕時,也曾經去過刺桐城,說起了外國人經常聚集的「泉南蕃坊」,像是清淨寺、蕃坊寺,還有在南門的回教時,他彷佛都還歷歷在目。
這些老遠的過去,問延齡沒忘掉,但是,他想自己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天,是那一日,沈晚芽的臉上帶著一面鮮紅的巴掌印,明顯就是女人打的,他不用多想,大概可以猜到是鳳九娘,帶著那傷,她來到了他的「澄心堂」,見到了他,強忍住淚水,紅著眼眶。
還能來嗎?叔爺,芽兒……還能來你這里嗎?在你的心里也怪我嗎?
他成天都待在「澄心堂」,不代表他對「宸虎園」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走過去笑著拍拍她的頭,語氣一如往常的和悅輕松。
你不來,豈不是悶煞了叔爺我了嗎?你當然還要來,而且,要比以前更常來,芽兒,難得你有空間了,就多來陪叔爺聊天做紙吧!
從那一天之後,沈晚芽就像是逃避現實一樣,在伺候義父湯藥之余的時間,就躲進了這個「澄心堂」,這兩日,問延齡見她這樣來回奔波,心里不舍,提議是不是他們義父女兩人就干脆搬到「澄心堂」,他這里不介意再多兩副碗筷,人多也會熱鬧一些。
對于他這提議,沈晚芽只是笑笑沒回答。
就在他們一老一少研究著該如何把砑光這道功夫給做得更好之時,一名伙計急忙忙地跑過來。
「太叔爺,東家打這里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問延齡與沈晚芽面面相覷,見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叔爺,我……」她放下手里的圓石,往後退了幾步。
「你丫頭是在我的地盤上,咱們怕他什麼?」問延齡沒好氣地說,卻見她搖搖頭,心意非常堅決,「好好,你先回避,等他走了你再出來。」
「嗯!」沈晚芽苦笑著點頭,一刻也不願耽擱地轉身跑開。
在她後腳走開之後,問守陽前腳就踏了進來,他走到正在磨紙的問延齡面前,笑著叫喚道︰「叔爺。」
問延齡以一聲悶哼代替回答,抬起目光瞅了他一眼,「臭小子,咱們家的生意是要倒了嗎?」
「叔爺為什麼這樣問?」他唇畔的微笑依然絲毫不減。
「如果不是沒生意可做了,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會有空來我這個‘澄心堂’無事閑晃?所以我推斷咱們家最近生意應該不太好才對。」
「叔爺不必擔心,‘雲揚號’今年的生意比往年都要好。」
「喔。」問延齡的反應不痛不癢,繼續手里的活兒,「既然生意好,就代表你有事可做,那就別來我這兒晃來晃去,教我瞧了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