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沒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後不久,大娘當權,因為過度強勢的作風引來親族們的非議,最後經歷一場家變,終至聲勢墜地不起,這些年族人們移居南方,不曾再听聞過關于他們的消息。
幾年前,沈晚芽輾轉找到了一位曾經在沈家待過的家奴,詢問她爹娘的墳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並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給灑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里,而她爹也同時被火化,被葬在京東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說,這是她大娘當年的決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見,所以故意把兩人分別給葬在東西兩邊。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給爹親上墳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里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墳頭上,就當做是她娘帶來見夫君了!
然而,無論她如何追問,老家奴卻不知道,當年一直照顧她的徐嬤嬤,最後究竟去了哪里。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徐嬤嬤的下落,卻始終苦無結果。
問守陽將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帶到了姬千日的藥館里,對于這位大夫多年來一直提供避妊的湯藥給他家妾室,雖然不甚能夠諒解,卻也知道就算沒有他,沈晚芽也會找上別的大夫,但卻不可能有他如此細心照料了!
「徐嬤嬤?嬤嬤!」沈晚芽定楮瞧見躺在那炕上的老婦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計尋覓的徐嬤嬤時,一瞬間忍不住眼淚激動盈眶,回頭看著跟在她身後,唇畔懸噙著一抹淺笑的問守陽。
「你是怎麼找到嬤嬤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她驚喜交加,看著他的眼神,彷佛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問守陽笑嘆了聲,「我究竟用什麼方法找到她,往後再慢慢跟你說,去吧!你想見的人就躺在那兒,快去與她說話吧!」
「嗯!」她用力點頭,急忙地跑到老婦人身邊,握住徐嬤嬤的手,激動得眼淚凝眶,「嬤嬤!還認得我嗎?還認得芽兒嗎?是芽兒啊!嬤嬤。」
「小姐!」徐嬤嬤看著面前的清麗女子,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才恍然大悟,「這真是我的小姐嗎?長這麼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總是一直在想小姐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嬤嬤,這些年你是去了哪里?芽兒一直在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我偷偷將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給發現了,她指稱我是個不听話的刁奴,把我給賣到北方一戶馬販子家里頭當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著。」
聞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間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模著徐嬤嬤的臉頰與頭發,不過才短短十余年的歲月,那原本光潤鮮艷的肌膚與發色,竟然已經盡是斑駁與滄桑了!
徐嬤嬤含著笑,其實,她被問守陽帶來藥館養了好些天,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上許多了!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小姐,我知道自個兒的家人是什麼德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帶著小姐回去投靠他們,我真擔心……我每天都在心里祈求菩薩,求神明一定要讓小姐可以平安長大,千千萬萬不要有任何的閃失,現在看你長得這樣好,還嫁了個天人一樣俊朗的好夫婿,嬤嬤心里的擔子總算可以擱下了,去了之後,可以向夫人給個好交代了。」
聞言,她忍不住回頭瞅了問守陽一眼,見他也正朝這里望過來,她不知道問守陽是如何告訴徐嬤嬤的,原想解釋自己與他早就不再有關系,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對著長輩點點頭。
「嗯,嬤嬤放心,嬤嬤的祈禱靈驗了,這些年來,芽兒一直都過得很好,多虧了嬤嬤的誠心,菩薩的保佑,芽兒過得很好。」
「夫人臨死之前,要我見著小姐時,跟你說聲對不住,生了你卻不能好好養你,是她心里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把自個兒的心頭肉割在外頭,受半點風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萬斤苦更難受啊!」
「我沒怪過娘,從來就沒怪過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難的時候,對親娘她還是只有想念。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徐嬤嬤倦累了昏睡了過去,老人家的狀況,教沈晚芽見了很擔心。
這時,姬千日走了進來,給徐嬤嬤把了脈,卻是神情凝重,一語不發。
「嬤嬤的情形如何?告訴我,嬤嬤她——」她話說到一半,喉嚨就被涌上的淚意給梗住,再也說不下去。
姬千日點點頭,能明白她沒能說出口的擔心,「回夫人,老人家這些年來應該都過得不是很好,以致于積勞成疾,只怕熬不過這兩天了。」
「嗯。」她點點頭,手掌緊握成拳,勉強自己平靜面對,卻在這個時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轉眸看見了問守陽堅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著眼淚的微笑,回頭對姬千日說道︰「別讓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讓她好好走最後一段路,千萬拜托了。」
「是,在下盡力而為。」姬千日的微笑猶是一貫淡然。
沈晚芽含笑點頭,憑著多年來與他之間的默契,知道這就是他能給的最好承諾,其實,她一直不知道他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這些年來,凡是她的請求,他沒有不答應過,只除卻了那一次,不再讓她繼續喝藥傷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卻始終,仍舊是為了她好。
這時,小僮子過來喚他的師傅要取藥,姬千日頷首說了聲「失陪」之後離開,她則是拿起了掛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問守陽急忙地喚住她。
聞喚,沈晚芽回眸看見他擔憂的表情,似乎很擔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讓她忍不住搖頭,泛出一抹無奈的淺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氣,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轉一轉,很快回來,畢竟我的嬤嬤還在這里呢!」
「我跟你去。」他很堅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彷佛在說他問守陽什麼時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蟲了,但她只是在心里想著,輕撇了下唇角,就回頭往門外走去。
問守陽才不管她現在用什麼眼光看他,提起腳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界時半步……
第10章(1)
從藥館出來走過半條街,就是一條熱鬧的市集,但是在這黃昏時分,販子們大多都已經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著沒收干淨的一些穢物,和三三兩兩走動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轉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紅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陽,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日。
十多年過去了!今天再見到徐嬤嬤,竟然令她感覺到一切猶若昨日,她仍是當日那小女孩,未曾變更過。
什麼小總管、什麼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覺里,好像都變得很遙遠,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親生女兒。
「爹!娘!你們在哪里?我好怕啊!爹,娘……」
小女孩的哭喊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頭看見小女孩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叫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
這時,一名布衫婦人氣喘咻咻地跑來,似乎已經四處找了很久,看見了她的孩子,很明顯的松了口氣,卻一開口就是責備,「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亂跑偏不听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