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上) 第3頁

「疑犯極可能是個尾指遭截斷的前弓箭手——」王令史眼神敏銳,面色凜然凝重。「寺卿大人,依您看,此人會是地方藩王麾下府兵?抑或是官宦富戶豢養府衛私兵?若是前者,那——」

如今大唐國力強盛富庶,萬國來朝,西域各邦遷至長安或經商謀生或習書取經者眾,流動人口多,人員復雜,各坊管理雖嚴謹,可世上最光明繁華的城市都會有最陰暗晦澀的角落……長安,也不外如是。

不提天南地北來往商客齊聚的西市,光是東市內便有貨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更鄰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等皇城宮殿,圍繞東市皆是達官顯貴的豪邸府院。

並長安官僚貴族子弟,多是弓馬嫻熟、斗雞走狗且眠花宿柳者,逞凶斗狠互相比試時有耳聞,還有豪族特意養了昆侖奴為驅策……

「我等職責是辦案斷案,追查真相尋出真凶,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清平。」李衡听出王令史的遲疑和顧忌,沉著平靜的語氣里有著無可撼動的昂然坦蕩。「三法司奉聖人和唐律行事,為天下執法,當正定刑書,明斷罪法,使刑不差二,法不傾邪。」

王令史和主事仵作目光燦然亮了起來,胸膛熱血沸騰……

「喏!」

曹照照仰望著眼前俊美沉著肅然的青年,心頭怦怦跳,而後馬上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冷靜!冷靜!美色禍人,戒之慎之!

「能以左手拉動三石弓者罕,」李衡沉吟。「據我所知,舊歷九年,皇城十六衛豹騎一千人中,卻同時有兩名弓箭手以左手能展三石弓百步穿楊而馳名……兩人,恰恰是孿生兄弟。」

王令史也想起來了,面露異色。「下官也曾耳聞過這對孿生兄弟,力大無窮,箭術過人,只是——」

李衡道︰「只可惜在舊歷十年初,沈陽王叛亂,左右龍虎軍、神策軍、豹騎迎戰剿敵,死傷無數,後兵部卷宗詳錄,此戰共計亡兩千六百零七人,傷三千九百八十二人,千人豹騎十中僅存一二,這兩人均在亡者名單中。」

舊歷九年,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早已湮沒在重重故紙堆中,又有幾人能一眼一念間就精準搜羅而出?

王令史和何主事難掩敬佩地看著李衡。

他語氣淡然,「精通箭術一門雙杰卻不幸慘烈犧牲……故而在閱覽昔日兵部歷年卷宗時,本官對這雙楊姓兄弟印象頗深。」

王令史對這大理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寺卿大人神交已久。

李大人出身五姓七望名門士族之首的隴西李氏,家學禮法底蘊淵博深遠,又是李氏嫡系嫡長孫,自幼熟讀詩書經綸,過目不忘聰穎機變,素有神童美譽。

他深受聖人寵信倚重,被聖人親昵喚為「吾家玉衡郎」——玉衡者,為廉貞星,乃北斗七星中最亮那顆星。

李衡大人十二歲起便被聖人帶在身邊,後任兵部員外郎,刑部侍郎……屢建奇功,自擔任大理寺卿以來,便破了十數樁陳年懸案。

大理寺卿高位九卿之一,負責執掌邦國折獄詳刑之事,以「五听」審查案情,究其原委,用「三慮」作為復查天下可疑案件的重要原則。

五听者︰氣听,視听,色听,聲听,辭听。

三慮者︰一是復查疑難離奇案件須謹慎明辨,二是昭憐無辜以雪冤案,三是公平審問一切可疑之案。

簡而言之,想坐上大理寺卿這個位置可不容易,曾讓多少才智之士高官名臣望洋而興嘆。

可李衡大人這五年來硬生生坐穩了大理寺卿,成為大理寺上下官吏三百余人眼中最敬服仰望的存在。

「那麼,」王令史深吸了一口氣。「初步可排除豹騎名單了。」

李衡目光落在那手印上久久,忽然對何主事問道︰「餅鋪店東崔大娘背景清查得如何?」

「回大人的話,據京兆府戶籍文書所錄,胡餅鋪崔大娘乃鮮卑人氏,十五年前遷至長安,以番胡內附入籍,上戶丁稅錢十文。」何主事取出文書和訪查卷冊,躬身應答道。「坊正也說,崔大娘攜香料一箱,購入這間鋪面,經營胡餅為生。」

「十五年……」李衡眼神幽微深邃。

曹照照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了。「香料一箱,價值不下千金,崔大娘能擁有這樣的身家,卻賣了十五年的胡餅?每日只甘于賺這點子蠅頭小利?她總不可能興趣就是賣胡餅吧?」

如果是她,光買下這鋪面租賃給旁的商家,當個包租婆,一年就能輕松賺進比辛辛苦苦賣上十年胡餅還多的財帛,干嘛還要天天忍受揉面制餅在火爐旁揮汗之苦?

……好吧,她承認她的人生理想就是當一條咸魚。

王令史也對曹照照有些許另眼相看,「曹司直之疑有道理。」

「哪里哪里。」她謙遜連連。「下官也不過問出了大家的疑惑罷了。」

李衡嘴角微微上揚。「那麼以你之見,崔大娘所圖為何?」

「……下官想不出。」

這種時候,曹照照就特別後悔大學時代沒選跟犯罪心理學有關的學系,否則她很快就能開啟犯罪側寫程序,專業至極地提供最精闢的分析。

但,可惜她只是個半路出家混進大理寺當濫竽的刑偵美劇愛好者。

一開始就是瞎貓踫到死耗子,莫名其妙幫忙破了一樁香燭紙鋪凶殺案,就此「嶄露頭角」,被李衡拎進了大理寺。

當時死者倒臥在香燭紙鋪的紙扎人下,全身赤果,面露驚恐,瞳孔放大,大汗淋灕而亡……

店東和其娘子前來開鋪子,看見倒斃在地的男人,不由尖叫出聲!

叫聲自然引來了鄰里,恰巧李衡策馬經過,被拿來當小廝用的曹照照也跟著「主子」進香燭紙鋪一探情況,正在暗自吐槽李衡這家伙根本就是柯南體質時,就听見眾人驚惶恐懼議論紛紛,和店東夫妻爭相對聞訊而來的衙役說,此人定是撞鬼了,被紙扎人拘了魂去。

一時間香燭紙鋪似是陰風陣陣,連衙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白如紙,兩股顫顫。

李衡尚未開口,曹照照在慌亂的人群中看見死者倒臥的那個姿勢,還有地上錯落的腳印跨得極大,顯示死者倒下前是在跑步,尸體的右腳明顯往外拐,幾乎呈九十度……

種種跡象,莫名很是眼熟啊,再看店東神情有些畏縮閃躲,不自覺將右手下意識收在袖子里,她腦中忽然蹦出一個畫面——

咦?「CSI犯罪現場─拉斯維加斯」里不是有一集,一個小伙子跟同伴去沙漠狂歡時喝了曼陀羅花飲料,產生幻覺,有畏光畏聲,渾身發熱得像著了火一般,所以會果奔瘋狂散熱。

小伙子也是在幻覺畏聲下听到同伴的吼叫聲,激動之下追上去捂住他的口鼻導致窒息致死,掙扎間被同伴咬了一口……

想到這里的曹照照腦門一熱,月兌口而出︰「死者莫不是喝了曼陀羅花或五石散才變成這樣的?欸,店東,你那右手該不會是被死者咬了吧?」

全場一靜……

曹照照感覺到李衡隱隱驚異的銳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正訕訕然想擺擺手說自己是瞎猜的,可是寺卿大人已經甩出象征身分官位的金魚袋,一揚聲——

「來人,封鎖現場,押下店東,褪衣盤查!」

「喏!」

然後……然後就真的破案了。

死者是店東的好友,昨晚畏妻如虎的兩人相約在香燭紙鋪一起嗑藥(五石散),結果嗨過頭了樂極生悲……

一分鐘破案的「神探曹照照」自己也很懵。

接著她從此就被李衡拎著踏入大理寺這條不歸路了。

被迫當驗尸小跟班、辦案小跟班、翻卷宗小跟班……唉,回首前塵,血汗斑斑啊!

想她一個急診室護理師,雖說在學校時解剖大體老師就能心存虔誠目不轉楮毫不緊張地看著老師下刀解說,到醫院上班後不怕針不怕血不怕傷不怕車禍血肉模糊的患者,大夜班結束後和同事興高采烈相約去巷口吃米腸配豬血湯……

但是護理師被拿來當法醫訓練使用,古往今來,恐怕也只有李衡這個魔鬼上司才——

算了算了,這年頭有鐵飯碗能捧,也該知足感恩了。

「無妨。」李衡轉望向王令史與何主事,吩咐道︰「命人探問左右鄰舍者,是否見崔大娘曾有親朋來投?十五年間可和人有過紛爭?」

「喏!」

李衡環顧四周,對湯仵作問道︰「另外一名死者勘驗如何?」

湯仵作執手,有些尷尬。「回大人的話,稍早前不良帥已率人將該名死者帶回,言明自有不良人為其懲凶復仇,不良人……不歸京兆府管轄。」

長安分管階層分明,不良帥此言既出,就是京兆府尹也不好與之抗衡。

湯仵作自然是有私心的,他們底下的人微言輕,京兆府尹又怕事,可李衡大人就不一樣了,掌管大理寺,又是聖人心月復,小小不良帥雖然蠻橫,還沒那個膽子跟大理寺卿叫陣。

「不良帥那處,某去。」李衡如何看不出這其中的小心機,但心里也明白下頭的人自有為難之處。他轉頭對曹照照道︰「給你一刻鐘,搜查此間,詳做記錄。」

「喏!」曹照照熟門熟路地開始了小跟班的行動。

李衡高大身軀優雅而俐落地出了胡餅鋪,兩個精悍一黑一白護衛已然跟上。

第2章(2)

曹照照不知道李衡去跟不良帥說了什麼,但一個時辰後,那頸項被扭斷的不良人尸首已經到了大理寺驗尸房。

她雖然是第一時間發現尸首者,可也因為跟此案相涉,所以照慣例後續是不能參與相關驗尸查辦的。

說句不好听的,若遇上個政治昏暗處事不明的,她恐怕就會被拿來當主嫌入罪扛事兒了。

曹照照只得乖乖回到了大理寺自己的小辦公桌前,看著堆疊得高高的案牘,有驗尸格的、記錄載本的……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胃。

哎,好餓。

在大理寺當差就是這樣,忙起來沒日沒夜的,她以前在急診室的時候雖然也忙,但好歹還能偷偷喝一口高熱量的珍女乃墊墊,可現在……

「還不回?」

她驀然抬頭,看見忙了一日夜依然挺拔俊美冷靜肅然如故的頂頭上司。

李衡親自提了燈籠,暈黃的光線映照出令人心悸的陽剛性感,依稀還有一絲剛剛沾染上的血腥煞氣。

——這不只是親自驗尸,還親自動手提審了哪個倒楣鬼不成?

「啊,就回了。」她回過神來,趕緊隨手收拾了一下。

他們的步履穿過沉靜肅穆的大理寺,經過一重重面露恭謹的值夜金吾衛,大門外一輛樸素卻寬敞的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總被她偷偷戲稱為「黑白郎君」的一黑一白高身兆護衛也策馬一前一後跟車隨扈。

他性情再低調,世家貴冑子弟的排場還是擺在那兒。

況且大理寺卿辦的案子多了,明里暗里的敵人自然也不少,總有一兩個想不開的會試圖行刺一下……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死在黑白郎君的一刀一劍下,剩下的那個則是留下來當活口審問。

當了李衡兩年的跟班,曹照照還是頗能大言不慚地拍胸說一句——打打殺殺的場面,本小娘子也是見慣了的,不怕不怕。

此刻,曹照照依然恭敬地等他上了車,自己習慣地爬上了前頭車轅架跟車夫大叔一起,忽地听見青色錦簾後傳出一個低沉有力的嗓音——

「進來!」

她眨了眨眼。「喔……喏。」

掀簾入內,見男人面色威嚴,眉宇冷峻,高大修長身軀斜靠在車廂錦靠上,一絲不苟的紫袍前襟不知何時被微微松開,露出了一抹雪白的里衣領子和漂亮的男性鎖骨。

曹照照萬萬沒想到一打眼就被這般惑人艷色撲上面來,她心髒跳停了一瞬,好一會兒才找回理智和呼吸,小心翼翼地在距離大老板最遠的地兒坐下。

「大人。」

閉目養神的李衡睜開眼,深邃眸光凝視著她。「回去後,喝帖安神湯。」

「喔,多謝大人。」她恍神了一下,眉開眼笑的。

哎喲老板還是很有良心滴……

他濃眉微揚,頓了一頓才開口,「你——沒有旁的要跟我說的嗎?」

曹照照老實地搖搖頭。

今天關于案情的事兒全都說了,就連她點了幾個胡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她對于自己的記性還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李衡眉頭緩緩地蹙起,似有不悅,面色也有些冷了下來。

難道是她還有漏掉了什麼?

已然擅長看眼色的曹照照有點兒抖,吞了吞口水。「那個,大人,還是小的再從頭到尾把案情始末說上一回?」

詭異的安靜籠罩在車廂內……

「你可以出去了。」

曹照照被攆出來的時候還是一頭霧水,她暗暗求教地望向車夫和前頭的黑郎君——他們的目光卻默默地轉移開來。

可惡!還有沒有一點同僚之情了?

她哼哼磨牙,卻只能拎著忐忑不安的小心肝兒,這麼一路晃呀晃回了李府。

李府佔地寬廣,整整一條玄武大街都是,那朱紅高牆內是湖光水色,是庭台樓閣,更是千年世家的貴氣底蘊。

李衡是隴西武陽房嫡系長孫,其父祖皆居隴西祖宅,自他擔任家主,入主大理寺後,長安主宅內自是以他為尊,宿于主院。

被他撿回來的曹照照是僕非客,兩年來都住在側門一所小偏院里,隔壁緊鄰大膳房。

缺點是油煙大了點兒,好處則是餓了就能隨時去覓食。

曹照照跟廚娘們感情聯絡得極好,在這個以蒸煮熬烤和膾為主的年代,她就偷偷「傳授」了炒和炸的技術,時不時弄點蔥爆炒羊肉和炸饅頭來解解饞。

李府的廚娘們更是一通百通,很快就發展出各種各樣的炒菜和炸食,在李府宴客時忒是驚艷八方了一把,听說就連聖人都特地為此把李衡大人召進宮,旁敲側擊能不能進獻李府獨門饌單菜譜。

不過別人穿越的外掛都特別利國利民,要不就是能替自己賺進很多小錢錢,可她的外掛……算了,別提了。

回到了小偏院的曹照照疲憊得想直接倒頭就睡,但是才在外頭打滾了一天,還幾度進出大理寺驗尸房,她還是強撐著幾乎快散架的身子,自己打了井水,在泥爐上燒開,傾入清水浴桶里,在房里好好地用澡豆把自己洗刷得干干淨淨。

她這兩年來很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謹守為僕的本分,能自己來的,絕不麻煩旁人。

李府本就家風清貴正氣,幾乎沒有以大欺小,以貴凌賤的事兒發生,尤其當家主子又是大理寺卿,治家手段不是以刑法就是軍法,哪個嫌命太長了,敢挑戰府律家規?

曹照照自覺能夠依附在李衡麾下,李府庇蔭之內,已經是老天垂憐了,所以旁的……還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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