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家里常常抱著平平睡覺嗎?」
洛皓軒這才想起,對自己今天午後的失態,他還未請罪。「皓軒該死!不該冒犯輕薄了公主。」
「這種狀況會再發生嗎?」
「皓軒不敢。」
「那你要答應我,別再把自己累出黑眼圈,否則,我就再罰你當我的靠枕。」
他可以這麼想嗎?今天午後公主刻意淨空了咸和殿,還要他陪她午睡,其實為的不是她自己,反而是為了他?洛皓軒心頭猛然一震。
他很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終究動心了,對這個他曾經帶著成見,不願意服侍的公主動了心。
所以才努力為公主篩選出不適合她的秀子,更對公主那句她的秀子該由儲王妃來挑而起了奢望。
莫非他真心的希望成為公主的儲王妃?
洛皓軒凝望著孫篤靈,真誠的回答,「皓軒為公主做事,不覺得累。」
「所以你是想再來當我的靠枕嗎?我的確是挺喜歡你這個靠枕的,但靠枕是拿來靠的,不是拿來壓自己的。」
洛皓軒臉上浮起一層赭色,他竟把高貴的公主,堂堂一國的儲君,給抱在了懷里當抱枕。
見洛皓軒又要跪,孫篤靈連忙扯住了他,「我知道,你該死,好了,就算你命比貓多,也用不著天天要我砍你頭吧。」
洛皓軒壓住笑意,恭敬的說︰「皓軒明白!以後定量力而為。」
「知道就好。」孫篤靈拿來那本洛皓軒書寫的名冊,「我決定,這三十名秀子全篩退了。」
「或許公主應該再審視一次,為免有遺珠。」
孫篤靈滿臉興趣缺缺的樣子,反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坐下來,跟我聊聊你家里的四個孩子。」
洛皓軒是打死不敢再坐上去的,孫篤靈見狀擰眉,輕斥道︰「不過就是張椅子,我踫過就帶了毒嗎?如果有毒,你今天睡了一下午,早被毒死了。」
「公主……」
「快點,我今天心情好,想听听你家里的故事。」
他家里的故事……真把他家里的故事全在公主面前說過一遍,保證精彩絕倫,但那黑暗的過往他不想告訴任何人,尤其是這位他心儀的公主。于是,洛皓軒選擇從最溫馨的部分開始說起。
提到那四個孩子,洛皓軒的神色滿是幸福。
「我家有四個孩子,每個各差一歲,十二歲的健健是老大,很聰明、很有責任感,我出門工作時,他負責看顧弟妹,儼然是一個小大人的模樣。」
見公主好似真的很有興趣听,他繼續說︰「老二是康康,可惜出生前他娘生了場大病,讓康康一出生就帶了毛病,不能跑、不能跳,既怕熱又畏寒,所幸他很開朗,生病的事從來沒讓他傷心,因為他知道唯有照顧好自己才不會拖累家人,他是孩子里最愛看書的一個,他說,他將來也要當官,照顧哥哥及妹妹。」
「也要當官是什麼意思?你家里還有誰當官嗎?你的父母?」
洛皓軒頓了頓,父母是他一生的遺憾,「我自幼就沒了父母,在進宮之前,我在晉遙縣衙當一個管文書的小吏。」
晉遙是一個偏僻的小縣,孫篤靈知道日曜王朝雖富強,但不少偏遠縣城還是過著極為窮苦的生活。
只是到底得要是多窮苦的生活,他才會做此犧牲入宮當差?
「官再小、月俸再少,最小的孩子你還是養到了九歲,會突然想入宮當差,是因為康康突然出了什麼問題,急需用錢,你才會入宮吧?」
孫篤靈將事實猜得七、八分,但洛皓軒無法坦白他入宮的原因,知道了他入宮的原因,她不會再給他如此美麗的笑靨了吧!
他于是避重就輕地道︰「我沒讓孩子們知道我入宮的原因,怕他們傷心。」
「這倒是……那平平安安呢?」
「平平很貼心善良,就是傻了些。家里清寒,所以孩子們平日會在家里調些香料讓平平上街去賣,有些人看她年紀小好欺負,裝可憐的跟她討香料,她常常帶了幾十盒香料上街,卻沒帶幾個銅錢回來,後來,健健讓她留在家里做家事,自己上街去賣香料。」
「才十歲已經會做家事、會調香料了?」
「簡單的香料當然是行的,至于家事,若我不在一向是健健做的,怕火傷了弟妹、怕弟妹去井邊挑水會掉到井里,後來看平平細心,才決定與她交換工作。」
「那安安呢?」
「安安才九歲,除了調香料什麼也不會,但健健要出門賣香料,她會幫他捏幾個飯團,也會用她小小的身軀扶著康康,陪他到他想去的地方,而平平做好簡單的飯菜後,安安總是已經把碗筷給擺好,喊著開飯。」
「好乖巧的四個孩子。」
洛皓軒笑得很自豪,是啊!這四個乖巧的孩子讓他很欣慰。「他們四個唯有在我回家的時候才會變回小孩子,圍繞在我身邊說當天發生的事、跟我撒嬌,也唯有此時,四個孩子才會有些小爭小鬧,因為要爭寵,可不管鬧得再不開心,隔天一早我出門時,他們又會恢復成相親相愛的模樣,是四個讓我非常舍不得的小家伙。」
孫篤靈發現了洛皓軒沒有平日的恭謹拘束,知道他是完全沉浸在回憶里,忘了她的公主之尊,但她喜歡這樣的洛皓軒,也喜歡看他提起家人的樣子。
生于王室,孫篤靈從不知道何謂天倫,母王是疼她,但大多數的時候她卻是一國之君,不是她的母親。
王兄是疼她,但在她被冊立為儲君之後,王兄與她之間多少還是築起了藩籬,孫篤靈知道,那是因為王兄在意著身分有別,在他的心中,她已經不是那個扯著他的衣擺跟前跟後的小蠻了,是未來的國君。
至于她的父後……從她有記憶起,父後總是在喝酒,她曾听王兄說父後當年的事蹟,也曾說父後想教他武功,可惜他的身體不允,可當她也開始習武時,父後卻無心教授了。
因為那個時候,唯一能引起父後注意力的,唯有解愁黃湯。
所以對于洛皓軒一想到親人的就滿溢著幸福感的臉,孫篤靈既是羨慕,又是著迷。
「把四個孩子接到京里來吧,我讓人在宮外買間小宅子,派幾個奴人去照顧。」
這是天大的恩寵,但洛皓軒卻沒敢接受,只下跪謝恩,「皓軒謝公主大恩,但我不能接受。」
「整個日曜王朝未來都是我的,我要照顧幾個孩子還不行?」
「我何德何能,讓公主為我做這些?」
又來了!這樣的事對他們一家來說雖然是恩寵,但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何需介懷。
「我不是為你做的,是為那四個乖巧的孩子做的,如果你認為不能無緣無故去照顧那四個孩子,那麼……我認他們為義弟義妹好了。」
弟妹?這怎麼行?!他們是他的孩子,若公主成了他們的姊姊,那他豈不長了公主一輩。「皓軒不能答應!」
「我認他們為弟妹不過是要照顧他們,你還擔心我跟你搶弟弟妹妹嗎?放心,是家人就永遠是家人,倒是你明明說自己二十八了,又說自幼失怙失恃,那怎麼會有才九歲的妹妹?」
原來公主一直誤解了健康平安是他的弟妹嗎?他雖沒成過親,仍有當秀子的資格,但他畢竟收養了四個孩子,公主是不是會介意?不過,他不想再瞞她。
「他們不是我的弟妹,是我的孩子。」
「你……入宮之前,已經成親了?」
孫篤靈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一陣心痛,听見洛皓軒已經成親她為何要心痛?他不過是一個服侍她的奴人,為什麼她要因為知道了他有妻子而難過,難道她有什麼期待嗎?
她對一個淨身入宮的太監,能有什麼期待?
孫篤靈倏地站起身,因為她在洛皓軒的眼中似乎看見了相同的情愫。孫篤靈不肯承認,告訴自己他們之間只是主僕沒有其他,她對那四個孩子的照顧是恩寵,不是因為對洛皓軒另眼相待。
「不需要什麼名分,我會命人把你的孩子接上京來,你的妻子呢?過世了?否則怎會不阻止你入宮?」
洛皓軒有苦難言,那四個孩子的身世如非必要,他希望一輩子都不讓公主知道,只能說︰「皓軒沒有成親,只有四個孩子。」
他沒有肯定過世的猜測,所以他不但有妻子,而且尚在人世嗎?孫篤靈不想追問他們是因為什麼原因生了四個孩子卻沒有成親,她只知道如今洛皓軒已經是她的人,那個不知在何方的妻子,已經要不回他了。
「我搶了他們的爹爹,給他們過好生活也合理,你不要推辭了。」
「公主……」洛皓軒看得出孫篤靈態度的改變,他不解的走上前一步,孫篤靈卻退了一步。
「看看時間他們也該準備好了,隨我去對月亭吧!」
最終,洛皓軒只能垂首答是。
第4章(2)
過往孫篤靈只要興起傳膳對月亭,並且還賜宴團圓、花好、月圓,便是想舉辦一個臨時小宴,而且孫篤宣一定是座上賓。
只是自從被冊立為儲君後,她便沒再興起辦小宴的念頭。
除了因成為儲君後,孫篤宣多少疏遠了孫篤靈一些,也是因為成為儲君後,孫篤靈的身邊護衛、太監、宮女幾乎增加了五倍,這讓一向喜愛自由的孫篤靈不悅,脾氣一差,當然沒有開心舉辦小宴的時候。
孫篤宣知道妹妹如今身分有別,不再像過去整日與孫篤靈膩在一起,但今日團圓到文律宮邀請他,說孫篤靈要舉辦小宴,孫篤宣還是好奇的來這一趟。
只是,本來應該十分開心的她,孫篤宣怎麼看妹妹的臉都一點也看不出開心在哪里。
小宴上當然亦有表演助興,但他看得出來孫篤靈的心思並不在上頭。
「篤靈,為兄的還以為你是想念我,午後剛見過晚上便又邀宴,可我坐在這里酒也喝足了,晚膳也吃飽了,怎麼你都還沒跟為兄的說過半句話?」
孫篤靈這才回了神,明明是開心才要辦小宴,但如今她的臉上定是看不出半點欣喜吧。
「是篤靈的錯,我先干一杯。」孫篤靈舉起酒杯,唇邊雖然淡揚一抹笑意,但孫篤宣卻不覺得那抹笑是發自內心。
孫篤宣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妹妹一口喝下杯中醇釀,雖說妹妹身強體健,但急飲傷身啊!
孫篤宣瞥眼被賜宴的團圓、花好、月圓及洛皓軒,前三人倒是很開心的看著表演,大概想著今夜孫篤靈心不在焉,不會照慣例來場「余興節目」,而洛皓軒的神情就頗耐人尋味了。
那個午後還口口聲聲說定會盡心完成王上交付的任務,不敢對公主有非分之想的洛皓軒,現在怎麼雙眼直盯著他大妹舍不得移開,見她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還狀似著急地幾乎就要出聲阻止她喝酒?
他離開沐德宮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事他當然要問,所以,當場中的舞伎們一曲舞畢,孫篤宣揚手止了樂音,揮手遣退了舞伎。
孫篤靈不解,「王兄不喜歡今夜的表演嗎?」
「你呢?你喜歡嗎?」
「嗯……篤靈愛看表演,自然是喜歡的。」
「喔?那剛才她們舞了幾曲?」孫篤宣露出促狹的笑容,沒放過取笑孫篤靈失神的機會。
孫篤靈一時語塞,無法回答。
孫篤宣見妹妹無言以對,又繼續說了,「篤靈,你這心神不寧的模樣,分明是犯相思啊!」
「什、什麼相思,王兄別亂說,篤靈長居深宮,哪里來的人讓我犯相思?」
孫篤宣意有所指的視線挪向了孫篤靈身後的小桌,正好捉住了洛皓軒偷看孫篤靈的視線,洛皓軒發現了,若無其事又挪開視線,彷佛他並沒有一直盯著孫篤靈看一樣。
倒是孫篤靈發現了孫篤宣的視線方向,她很明白王兄看著的是誰,也刻意的避開了與洛皓軒視線相對,「王兄,你看著哪里啊!」
听見妹妹終于發了怒,孫篤宣將視線轉向洛皓軒身旁的替死鬼,團圓也正因為孫篤宣意有所指的視線而震驚,呆若木雞。
這個洛皓軒果然不是一般太監!團圓還兀自想著,直到覺得一陣寒意竄上背脊,回神才發現,大王子已盯住了他。
「我看著團圓呢!團圓,你看哪里啊?」
他剛才發現的事能當著這個場合講嗎?團圓當然不敢,他急忙站起身子,躬身回答,「奴才、奴才剛剛在賞月。」
「原來是賞月啊,我還以為你盯著皓軒看呢。」孫篤宣促狹的笑意未退,看著團圓冷汗直淌,笑意更深。
「白天才說團圓你眼力好,怎麼今晚就變差了,月亮在那一頭,你望向皓軒那一頭,能看見什麼?」孫篤靈警告意味濃厚的問句出口,逼出了團圓更多汗珠。
團圓邊擦拭著額上冷汗,邊尋找可以解釋的借口,直到看見了對月亭外池塘水面上映著的一輪明月。「奴才、奴才是在賞池面上的月。」
孫篤靈及孫篤宣順著團圓的視線,果然在池面上看到隨波搖曳的月影。
算他好運,連天也幫他,孫篤靈這才饒過團圓。
但孫篤宣可沒那麼快放過妹妹,「團圓,大公主賜宴是天大的恩寵,你不專心看表演竟在賞月,我要罰你。」
還要罰?團圓苦著一張臉,不過處罰也總比掉腦袋好,他總覺得自好像知道了什麼會讓他掉腦袋的事,「奴才領罰。」
「我這個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妹妹突然思凡了,你來唱一曲蝴蝶夢吧!」
蝴蝶夢,說的便是那山伯英台的愛情故事。
王兄罰便罰,還要刻意取笑她?孫篤靈嗔望了孫篤宣一眼。
所謂「余興表演」,便是某回孫篤靈知道了團圓不但會唱曲,而且功夫不俗,所以往後只要她辦了小宴,便一定要團圓唱一曲助興。
只是過往孫篤靈愛听的多是氣勢磅礡的破虜曲,從沒听過兒女情長的情歌。
團圓方才松了口氣,又听見大王子要他唱蝴蝶夢,整個神情便又緊繃起來。他偷偷的望向大公主,果然看見大公主面露慍色。
「王兄,我沒有思凡。」
「是是是!是為兄的說錯了,掖庭里的秀子都等著你,你何需思凡。」
又是掖庭里的秀子!她根本不想要那些秀子,為什麼她身為一國的儲君,連自己要的男人都不能決定,她要的男人就只是……
孫篤靈心中的怒吼頓時止住。為什麼她心中浮現的人影,會是洛皓軒?
明白這代表什麼後,她內心盈滿苦澀,聲音也沉了下來,「王兄,別再提那些秀子了,那些秀子對我來說,只是囚困我真心的囹圄罷了。」
孫篤宣捉弄的笑意止了,他以為洛皓軒已一步步改變了妹妹的想法,難道全是他多想?篤靈的心反而越偏越遠了啊!
孫篤宣那一切盡在掌中的得意不復見,放軟了語氣說︰「篤靈啊,如果你放下成見,好好的去看看每一個秀子,或許里頭真會有你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