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無妻 第12頁

「為什麼?」

「如果欠二兩銀子,確實該煩惱怎麼還,如果欠兩千兩,該煩惱的人就是債主了,既然是我要煩惱的事,你急什麼?」

噗地,她失笑。「你很有趣。」

「你喜歡有趣的男子?」

「重要嗎?」

「重要,因為我喜歡被喜歡。」他刻意把「你」字丟掉,但還是讓她紅了臉。見她輕笑而不是微惱,他又道︰「薛晏,有趣嗎?」

怎就提到師兄了?她搖頭回答,「師兄很正經。他沒有『有趣』的條件,生活壓榨得他只能提起一股氣,勇往直前。」

「听起來很辛苦。」所以吧,他沒想錯,有錢也是一種才能,不枉他總是當土撥鼠,到處埋錢。

「對,不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師兄一定會成功的。」

一定會成功?皺眉,他遲疑問︰「你喜歡成功的男子?」

「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吧,應該是所有人都對成功心懷憧憬,因此祖父用一輩子的力氣來栽培爹爹,而爹爹心心念念希望宇舒能夠舉業,小時候爹爹帶著我和師兄一起念書,師兄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快,我不服輸,拼了命也不肯落後,因此爹爹經常模著我的頭嘆道︰『如果婧兒是男孩多好。』」

是啊,如果是男孩多好,她就不必擔心被幾十兩銀子賣了,不必為了月兌離以孝道為名、處處壓榨的常氏而離開家。

眼見她的落寞,他真想告訴她︰如果你活得夠久、看得夠透澈,就會明白成功沒那麼重要。

但是他沒說,因為對多數人而言,這句話還代表另一個意思——沒出息。

一個珠玉在前的薛晏,不需要一個沒出息的席雋在後襯托。

「你也這麼覺得嗎?」他問。

「覺得什麼?」

「當男孩真好?」

「當然,男人可以海闊天空、無拘無束,可以為所欲為、恣意任性,可以……做所有女人做不到的事。」

「比方當官?」

「嗯,比方當官。」

篤定的答案令他皺眉,她喜歡官啊?既然如此,計劃再度更變,他本想當個富家翁,啥事都不干、四處游歷,輕輕松松過完

這輩子,可是她喜歡官啊……好吧好吧,她喜歡,他便弄個官來當當,再過兩天就是殿試,不知道爹爹能不能給他一點特權?

見他不接話,她有些懊惱,說錯話了嗎?戳他心窩子了?他曾經科考失利?官字于他是傷心?仕途無緣,他才轉做恭王幕僚?許多假設從她腦中一閃而過,婧舒咬唇道︰「你一直都住王府里嗎?」

旁敲側擊,她想確定他的身分是不是王府幕僚。

「過去沒有,這次進京後才住進去的。」

「我以為你是京城人氏。」

「我是,不過離開幾年,最近剛回來,房子在整修,這才進王府暫住。」

暫住?所以她猜錯,並非幕僚與主子關系?「那麼你與恭王是……」

「朋友,數年有緣見過一面,從此魚雁往返,結下幾分交情。」

「恭王為人好嗎?」

說到江呈勳,他頭痛。「那是個嘴碎的,但並非如外頭形容的那般不堪,他雖然平庸,但性情寬和,為人大方。」

「是個好人?那就不擔心了,與貴人打交道都得提心吊膽呢。」

「別擔心,凡事有我呢。」

有他?他們不太熟呀,這話說得多奇怪,卻又……多契合,婧舒無法否認,她確實因為他在而放心。「秧秧還好嗎?」

「瑛哥兒是個瞥扭孩子,秧秧剛去那兩天,處處被針對,不許秧秧靠近、不許秧秧踫自己,連話都不許說。虧得秧秧脾氣好,由著他折騰,成天到晚笑咪咪的,好像啥煩心事都沒有,一天天的,慢慢把瑛哥兒的壞脾氣給磨了。昨兒個听說兩人已經能坐到一處,瑛哥兒還讓秧秧給他說故事。」

「說到底,小世子就是個寂寞的孩子。」

「剛換上的僕婢,依著呈勳的要求,不敢對瑛哥兒縱容,雖說不至于嚴格,卻也是該勸、該說的話一句都沒落下,昨兒個我多看瑛哥兒兩眼,確實比過去規矩得多,知道你今天要進府,他很高興。」

「他是高興會有吃不完的糖葫蘆吧。」

「孩子跟貓狗一樣,有吃的就能哄得動。」

「不能這麼說……」

婧舒才要反駁,車子驟然停下,許是強繩拉得太緊,導致她整個人往前傾,就在差點兒摔出車廂同時,眼明手快的席雋搶先一步將她拉回來。

這一拉,她跌進他懷里,他呆了、她愣了,兩個人都忘記下一步該怎麼做,于是她停在他寬厚的懷抱里,听取篤篤篤的穩定心跳聲,沒有失序、沒有亂碼,一聲接著一聲的輕顫,也穩了她的心。

再抱下去,他就是板上釘釘的登徒子了,推開婧舒,對上她的眼。「沒事,別怕。」

「席公子,有人攔車。」車夫在外頭說話。

攔車?他才返京幾日,識得自己的一只手都數不完,怎就有人熱烈歡迎?眯起眼楮冷冷笑開,是她吧?只會是她,不過速度這麼快,看來那位最近日子過得很糟糕。

也行,他本就打算速戰速決,不想拖拖拉拉沒完沒了,早點鑼對鑼、鼓對鼓正面迎上,他才能夠騰出手來……當官。

搏了眉,他模模她的頭安撫道︰「沒事的,我下車看看。」

「好。」她點點頭目送他下車,鬼使神差的……明明沒事,可她忍不住叮囑,「小心點。」

席雋一愣,下一刻,一陣心暖……她在擔心自己?

多久啦?有多久沒人在乎他會不會危險、該不該小心?被關心的感覺超好……他握握她的肩、留給她一張笑臉。「我很快就回來。」

一名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攔在車前,他穿著僕人的藍色棉布裳,在看見席雋下車時立刻小跑上前,彎腰恭順道︰「奴才是忠勇侯府的管家李忠,奉命前來迎接大少爺回府。」

「奉誰之命?」席雋昂首,眼底帶著兩分惡意。

「奴才奉侯爺夫人之命,迎大少爺回府。」他把話說得又亮又響,刻意讓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對大公子有多親切寬厚。

「這話說得有意思,我娘已故去數載,怎能命你們來迎我回府?是夜半作夢得到靈犀嗎?」席雋似笑非笑問。

李忠愣住,大公子這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不曉得?清兩下喉嚨,他硬著脖子回答,「大少爺有所不知,先侯爺夫人出事後不久,皇上為侯爺賜婚,現在的侯爺夫人是明珠縣主。」

「了解,父親再娶?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那個家就留給侯爺夫人和她的孩子們吧,我不摻和,省得折騰。」

「沒有的事,夫人仁慈寬厚,大肚良善,絕對不是大少爺想的那樣。」

「不是嗎?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姑娘,別人家剛死老婆就急匆匆哭到皇上跟前,求來一紙和聖旨,好順利嫁進侯府大門,母親出事至今也就五個年頭,听說侯府里面有個年近五歲的小少爺,所以……良不良善的就不提了,但夫人『大肚』肯定是的。」

他這一說,圍觀群眾忍不住呵呵大笑。

生孩子得懷胎十月呢,怎麼算也不該有個五歲孩童呀?是侯爺生性風流,還是縣主恬不知恥,硬要造就事實?高門大戶後院多齷齪,誰曉得真相是什麼?

這話听得管家李忠急跳腳,都說家丑不外揚,怎地他一開口就不留半點情面?哪兒有洞往哪兒挖?他壓低聲音道︰「大少爺,有話咱們回府說,您離家多年府里上下甚是想念。」

「母親的人早都被縣主給清除了,別說想念,便是認得的人都沒幾個,你這話……虛偽羅。」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是、是大小姐想您。」

「一場莫名其妙的病,妹妹連人都認不得了,還能夠想我?你這奴才不僅僅虛偽還很會說謊吶。」搖搖頭,他嘆道︰「離家數載,竟不知侯府已落魄至斯,居然要用你這種人?」

眉尾一勾,勾出兩分厲色,嚇得李忠結結巴巴,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口。

連大小姐的事都知道,莫非他早已把侯府里里外外查得一清二楚,如果是的話,那麼當年那件事……會不會也被模清了?

倏地,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往外冒,脖子感覺涼涼的,他喘不過氣。「大、大少……」

「行啦,別矯情了,我的行蹤早已稟明父親,旁人別多事,回去提醒你的夫人認清身分,別太當自己是一回事。」

揮揮手,他重新坐回車里,下一刻車輪轆轆聲響起。

李忠看著遠去的馬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出門前夫人千叮嘩萬囑咐,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得把大少爺給請回府,這下子……

「都怪老王多嘴,硬要生事。」他暗恨道。

早上老王出府,在李家食肆撞見老爺和大少爺。

老王是侯府舊人,一眼便認出大少爺,他說大少爺這些年沒有太大改變。

夫人不願用侯府舊人,多年來老王一直不被看重,他正想方設法鑽到夫人跟前獻媚呢,撞見這件事,自然要在夫人跟前表忠心。

知道此事,夫人氣得砸掉數個杯盞,但平心靜氣下來之後還是決定將大少爺請回府。

實在是最近夫人出了點紬漏,侯爺氣得火冒三丈,大半個月都不肯見夫人一面,夫人心急上火,這才想著若能把大少爺請回府,侯爺定能順心順氣,把這一樁揭過。

老王乖覺,自己回府稟報此事,卻尋人遠遠跟著大少爺,也是他運氣夠好,在得知大少爺出城之後便守在城門口,本打定主意得等上三、五天的,沒想幾個時辰功夫就把人給等到。

誰曉得睽違多年的大少爺竟是根啃不動的硬骨頭,這下子可怎麼辦才好?

第五章  女先生進王府(2)

方才的對話婧舒全听進耳里,他竟然是侯府少爺?只是……有什麼理由讓歸鄉游子寧可寄居他人屋宅也不願意回家?

五年前先夫人之死,再加上五歲的小公子?所以未成親先懷珠?在那種情況下不能不嫁,但堂堂縣主豈肯委屈做妾,那麼在這當中,她是否做過什麼?

婧舒並不明白狀況,但看著他的眼里帶出兩分同情。

席雋接收到了。

她很善良啊,為秧秧出頭、為他心憐,即使什麼話都沒有說。

「不想問幾句嗎?」他想主動交代。

她聳聳肩,找出一個不傷人的問題。「我能夠跟侯府少爺當朋友嗎?」

哈!席雋笑開,她什麼都不問,她謹守分寸,卻用最簡單的句子告訴他——她都听見了,但是那些事不足影響他們的情分。「當然可以。」

「為朋友兩肋插刀太暴力血腥,但是我很樂意為朋友伸出援手,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有,安慰我。」說完他朝她身上一靠。

那樣……自然而然的親昵,令她心頭一驚。

但她明明知道這種行為不可以,明明知道磊落大方、應對得當的他不需要安慰,但是她沒有推開他,她放任他的逾矩,並且情不自禁地輕拍他的頭,低聲道︰「你不會有事的。」

席雋笑了,他當然不會有事,並且他也不允許她有事。

王府門前,兩個小孩坐在台階上。

秧秧引頸期盼,柳先生要來了呢,雋叔叔告訴世子爺這件事,他就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呀!

他最喜歡先生了,比柳夫子更喜歡。

她代替柳夫子來教課時,繼母還勸說祖母別浪費銀子,祖母差點兒被說動了,幸好他堅持住,才能夠當柳先生的學生,先生講學比夫子更有趣更厲害呢。

瑛哥兒也拉長脖子等待,他很想念給自己做糖葫蘆的大姊姊,想要她再模模自己的頭、夸獎自己真了不起,也想她眉眼彎彎地笑看自己。

雋叔叔說,大姊姊會一直住下來,每天給他上課,听到這話他開心的不得了,高興得作一整夜的美夢,硬是把自己給笑醒。

「雋叔叔和大姊姊怎麼還沒來?」這句話瑛哥兒問很多次了。

「不可喊大姊姊,要喊『先生』。」秧秧糾正。

「為什麼?」

「以前我也喊婧舒姊姊,但里正說姊姊是夫子了,我們得喊先生。」

「大姊姊也當你的夫子嗎?」

「對,我們都好喜歡听先生上課,我們最愛默書了,每次默書第一名的那組,先生會讓我們站到高台上,接受大家鼓掌和贊美,還能戴上紅布條、當五天的班長呢。」他滿臉的驕傲,看得瑛哥兒心怦怦跳。

「當班長很好嗎?」突然間覺得好羨慕哦。

「當然很好,所有人都要听班長的。」

「那我也要當班長,你得听我的。」

「可以啊,如果你默書能贏我的話。」

「我會贏你的。」瑛哥兒拍拍胸口。

「那可不一定,我曾經連續五次默書第一名。」

「連續五次很厲害嗎?只要你告訴我,什麼是默書,我一定可以贏你。」

秧秧倒抽一口氣,無法置信地望著他。「你……不知道什麼是默書?」

那是什麼眼光?好像他是笨蛋似的,他不是!「我、我……很快就會知道。」

秧秧困難地吞了口口水,不是說大戶人家的少爺都很厲害嗎?不只讀書還得學琴棋書畫,瑛哥兒怎麼會連默書都不知道?「那你會認字、寫字嗎?」

這種口氣好討厭!難道所有小孩都會認字寫字?難道他比所有人都笨?咬緊牙關,他漲紅臉,揮著小拳頭惱羞成怒。「我很快就會了,大姊姊會教我。」

見他著惱,秧秧忙道︰「沒事沒事,你別急,我也可以教你,千字文和三字經我都學會了。」

瑛哥兒更嘔,連個窮小子都能看不起他啦?他可是世子爺,是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世子爺欸。他想把女乃娘常掛在嘴邊的話拿出來嚇他,可不知怎麼回事,他心虛到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關系有些緩和的兩人,瞬間又緊張起來,只不過兩人都還小,小到無法正確地分析自己與對方的心情。

所以瑛哥兒誤解秧秧看不起自己,而秧秧誤解瑛哥兒在自卑。秧秧輕拍他的背,溫柔道︰「先生跟我們說過一個故事,你想听嗎?」

「不想,等大姊姊來,自然會跟我說。」了不起嗎?以後大姊姊的故事全歸他,秧秧永遠別想听。

被拒絕了?幸好秧秧對挫折很習慣,半點不介意,他彎著眉笑道︰「反正先生還沒來,閑著也是閑著,我先講給你听,以後先生還可以講新故事。」

「不听不听,我不要听!」瑛哥兒越瞥扭了。

「好,你不要听哦。」彎眉一笑,他「喃喃自語」起來。「從前有一只烏龜和兔子,他們約定好要比賽一場,烏龜走路慢吞吞的,兔子一蹦一蹦……」

「我說不要听,你聾啦?」

「我沒有要說給少爺听啊。」秧秧往旁邊挪兩寸,繼續把龜兔賽跑的故事說完,之後模彷起婧舒的口氣。「這個故事在告訴我們,能力很重要,但影響成功的關鍵在于勤奮,起步比別人慢不打緊,只要願意加緊努力,時長日久自然會達到別人到達不了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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