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二月十五的早上,太陽不夠熱情似火,寒風卻格外的肆意。
圓圓從楚老夫人那邊回來,就斜躺在鋪着厚厚的銀鼠皮的矮榻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自己嫁人後,就覺得滾牀單這種事,實在是讓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實在是太辛苦,卻又能讓兩人更親近。
心裡很慶幸他這次進宮,又要到明兒下午纔回來,要是天天在一起,自己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好在,自己等午飯後,還可以睡一會。
她現在等的就是冬芸那邊的消息,看看那丫頭能不能退燒留條命。
圓圓腦袋在靠枕上蹭了蹭,實在太想念周公這美男子了,下意識的閉上了鳳眼……
如意帶着冬芸走進來,看見冬芝在客廳裡全神貫注的對付手裡的荷包。
冬芝見她們進來,說了句“少夫人正在等你們呢。”就繼續和手裡的荷包奮鬥。
她們幾個對女紅都是不怎麼好,可是葛嬤嬤卻說她們不精通沒關係,卻一定要會,現在只能惡補一下。
今兒世子不在,她們也不用像平時那樣小心翼翼的,進門就像做賊一樣。
可是進去纔看見少夫人睡得正香。
如意上前輕輕的把被子給她蓋好,示意冬芸和自己走出去纔開口:“你先回去歇着,讓她也先睡一覺,反正事已至此,早一點晚一點都無所謂。”
她們這邊是無所謂,二房的母子卻鬧得很不愉快。
楚明堯才一晚上沒回來,就發現自己身邊侍候的芙蓉不見了,芍藥嚇得驚慌失措,哭哭啼啼的道:“公子救命啊,二夫人讓人把芙蓉帶走了,說是打了一頓,關在柴房裡。
公子,您趕緊去求求夫人饒了芙蓉。”
倒不是姐妹情深,而是讓她覺得脣亡齒寒,而且她也明白自己不會是公子身邊唯一的女人,這芙蓉和她相處的不錯,以後也能一起有個商量。
楚明堯身邊四個丫鬟陪在他身邊也有七八年了,兩個最喜歡的早就是自己的通房,現在,被送出去,這兩個他是真的不想再出什麼意外。
爲着她們能一直呆在自己的身邊,他都忍住不碰她們,聽到芍藥的話,擡腳就去了自家孃的院子,笑着道:“娘,我身邊的芙蓉不懂事,惹您生氣了是不是。”
楚二夫人很不滿兒子一來就問那小妖精的事情,臉上卻是分毫不露,揮手讓邊上拿牌子採買的幾個婆子退下,淡淡的道:“你不說我都忘記這個人了,她也太不知所謂了,我問她你的事,一問三不知,我就讓人賞了她二十板子給關到柴房了。”
楚明堯聽了有點心疼,不由苦笑:“娘,要是我的事那丫頭都能知道,那我也容不下她了,不過是因爲她服侍的好,兒子這才讓她陪在我身邊而已。”
“我那時也在氣頭上,”楚二夫人也不想和自己兒子生份:“那你讓人把她弄回去上點藥,請個大夫瞧瞧。”
這話說的好聽,又在兒子的面前服軟,心裡卻冷笑不已,反正那丫鬟現在已經死了,或許就該有人在湖邊發現她的屍體了,自己到時候大方點賞口棺材就好了。
楚明堯去柴房沒看到人,還以爲她受不住疼痛,不聽自家孃的話,偷跑出去,讓丫鬟婆子趕緊去尋。
這尋來尋去也找不到人,這下連周氏也驚動了,讓人去查,又問有沒有人看到過。
有個婆子低眉順眼的出來:“我和劉家嫂子昨兒晚上好像在湖邊看見過芙蓉姑娘。”
“對,因着看芙蓉姑娘在哭,我們也不敢湊上前。”
周氏一臉驚訝的看着她們:“這,你們真的沒看錯人?讓人趕緊去那邊瞧瞧有沒有什麼線索。”
既然敢讓人去尋線索,就能保證留下芙蓉跳湖的線索,很快就有人拿着芙蓉的帕子和一隻鞋子過來,戰戰兢兢的道:“這帕子繡着芙蓉花,湖邊還有人看到芙蓉姑娘去過,可是卻沒出來,想來是心裡鬱郁,一時之間想不開,就這麼跳湖了。”
楚明堯心裡卻不願相信芙蓉就這麼沒了,很是不滿的道:“讓人再去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看着兒子大發雷霆,就爲了那麼個玩意,周氏忍着心裡的厭惡,一臉的遺憾:“早知道我就不讓人打她了,她們這些丫鬟都是被寵的太金貴了,小戶人家的小姐還比不上她們的衣食住行。”
楚明堯心裡其實明白芙蓉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聽到娘還在抱怨,忍不住皺眉,很是不悅的道:“芙蓉都不知道在哪,娘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嗎?”
周氏一聽這話,擡手就把手裡的茶盞砸到兒子的腳邊,鵝蛋臉上柳眉倒豎,杏眼帶怒,保養的明豔的臉上卻是滿臉的憤怒,伸手指着他呵斥:“混賬東西,爲了個玩意,就這樣和我說話,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是不是。
我告訴你,今兒就算找到活的芙蓉,我也要讓人活活打死她,你要是不服,你就給我滾出忠勇伯府,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楚明堯先前心裡還琢磨是不是自家娘把人弄死的,可是見她這樣怒火沖天,心裡一下子慌了,趕緊上前賠不是:“娘息怒,都是兒子的不是,您不要爲了個丫鬟生氣……”
周氏臉上還帶着怒氣,心裡卻知道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不過還是讓人去尋芙蓉,又讓人去湖裡打撈,這件事情鬧的動靜這麼大,忠勇伯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丫鬟婆子也有尋到芝蘭齋的門口,問看門的婆子有沒有見到人。
看門的婆子也是二房安插進來的人,一邊搖頭,一邊好奇的問那丫鬟撈上來沒有。
幸虧現在天氣冷,要是沒事丫鬟婆子也不會在外晃盪,昨兒晚上圓圓她們進來的時候,婆子早就躲在大門邊上的倒座房裡烤火吃茶,一點也不知道芙蓉被自家夫人救了。
冬羽一大早上就去外間的大廚房打探消息,聽到她們的話,還故作好奇的問了幾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三個女人一臺戲,那婆子忍不住賣弄一二,還添油加醋的說了些。
圓圓這一覺醒來,已經是午時末,趕緊梳洗了,吃飽喝足了,這才精神奕奕的問起事情的經過。
等聽完了三個版本後,忍不住嘆息:“最毒婦人心,誰能想到這滅頂之災,竟然只是一個婆子看她不順眼,這也太過了。”
如意她們心裡的衝擊其實比圓圓更大,在阮府的時候,就算有丫鬟做錯了事,就算有丫鬟爬牀,也不過是被打一頓,轉手就賣出去。
結果,在這忠勇伯府,就是斬草除根了。
丫丫她們更是大受打擊,卻又覺得自己好運,能跟上這麼好的主子。
圓圓見自己的丫鬟們都像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樣,就知道她們受到的打擊肯定比自己大。
可是圓圓很想去謝謝二夫人,雖然想法有點不對,可是她覺得二房這還真是替自己做了殺雞儆猴的事情。
她開口安撫:“怕什麼啊,只要你們不犯下大錯,我難不成還會爲難你們。”
如意一想也是,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沉住氣:“主子,您覺得這人該怎麼辦?總留在我們身邊肯定不好吧?要是讓二夫人發現,那倒是顯的您挑撥離間。”
圓圓起身往外走,鳳眼閃過幽深的陰暗情緒:“我去見見她,先讓她養好傷,要是她沒地方可去,那就送到我孃家去。”
趁着她此刻心緒不穩,和她說話,就能探的她的真實想法,要是她真的還沒有對楚明堯死心,爲了自己的安全,這人就不能留在京城了。
芙蓉覺得這兩天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
本是公子身邊的大丫鬟,可以在院子裡說一不二,可是轉眼之間就是命在旦夕,要不是自己被打後,田婆子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忍不住和自己炫耀,自己落到如今這下場,也不過是因爲田婆子在夫人面前的一句話。
她覺得自己真是好傻,在內院裡這麼久,竟然忘記這麼簡單的事情,後院從來不是男人們能做主的。
現在要是夫人知道自己還活着,肯定會讓自己死的不能再死,可是自己的賣身契還在夫人手裡,又能走到哪兒去?
圓圓進來看着她趴在牀上,在那默默流淚,整個人透着悲傷無助。
她聽見推門聲,趕緊拿着邊上的帕子抹了抹眼淚,看見大少夫人來了,更是一驚:“大少夫人……”
“別動,小心傷口。”圓圓來到牀邊的凳子上坐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先前也沒見過這丫鬟,不知道她長的什麼樣,可是現在看着真是憔悴極了,眼睛紅腫,臉上蠟黃又帶着浮腫。
圓圓鳳眼清冷的看着她問:“外面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
芙蓉強忍着自己的眼淚不要落下:“是,多謝大少夫人救命之恩。”
“是我身邊的丫鬟多管閒事……”
見她臉色更慘白了,圓圓到也不想多說什麼,看着她開口:“你該知道,你現在在二房的眼裡,已經是個死人了;
要麼離開京城,從此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要麼去路上攔着二公子,他肯定會收留你,給你個安身之地,外室或者送人;
要是你實在沒地方可去,那就去清平鎮的孃家躲一陣。”
芙蓉聽了她的話,咬了咬脣,紅腫的眼帶着祈求的看着她:“大少夫人,你和如意姐姐們救了我一命,我想好好的活下去,能不能再幫幫我,我想去清平鎮,我一定會好好做活的。”
圓圓心裡也鬆了口氣,她要是選第二條,自己只能做惡人把她遠遠的送走,畢竟自己現在還不是和二房撕破臉的時候。
她鳳眼平靜的看着她,眼裡宛如流光飛轉,極是惑人:“你真的不會後悔,要是去了清平鎮,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是芙蓉。”
“我願意,芙蓉在昨天已經死了。”芙蓉能做到大丫鬟這個位置,爲人也不是蠢物,先前會落到那下場。
一是因爲仗着楚明堯的寵愛,二是以爲自己是夫人默認的二公子的通房,也是因爲她喜歡他,以爲自己是不一樣。
現在夢醒了,自己也知道該怎麼做纔是最好的。
圓圓看見她眼裡沒有閃躲,只有感激和真誠,這才鬆了口氣,看着她道:“我會讓世子給你弄個假的賣身契,你以後會有新的身份;等你去我娘那邊,我希望你能多多提點我的兩個妹妹一些內宅裡的東西。”
不是圓圓不想給曉玉她們得力的人,就像她自己身邊的丫鬟,都要全靠葛嬤嬤調理,而像葛嬤嬤這樣精通各種內宅手段的人也實在太少了。
要是有的話,她也願意多要幾個啊。
第二天早上,圓圓去祖母那邊請安的時候,就看見楚老夫人今兒看着臉色有點不好。
果真,等楚二夫人過來的時候,就被楚老夫人敲打了一回,沉下臉的老夫人,渾身的氣度讓她們大氣都不敢出:“我們這樣的人家,從來都是積德行善,深怕做了些什麼有違天理的事情,損了福份。
周氏,你平時也是懂規矩的,明堯現在已經不小了,你連他院子裡的事也要這樣管着,實在是太過了。”
“娘說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周氏不僅不反駁,反而是很陳懇的認錯:“都怪我那個時候心情不愉,偏偏見那丫鬟太過妖嬈,這才忍不住心裡的怒火,讓人給了頓板子,沒料到那丫鬟氣性這麼大,直接就投湖了。”
楚老夫人見她乖乖認錯,心裡的怒火消散不少,嘆了口氣:“人撈起來了沒有?”
周氏小心翼翼的道:“還沒呢,讓人準備網撈。”
“嗯,這眼見要過年了,我不想再出什麼幺蛾子,到時候把人撈起來,給口棺材。”
“是,兒媳記住了。”
楚老夫人又敲打了幾句,這才讓她們離開,自己起身去佛堂。
當天夜裡,就聽到有消息傳來說是撈到人了,順勢擡出去埋了。
圓圓聽到消息的時候,忍不住看了看還趴在牀上養傷的芙蓉,渾身都覺得毛骨悚然:“怎麼可能撈到人,難不成湖裡真的有別的死人?”
今兒楚明睿讓小廝傳話回來,他下午出宮就要去於家,不一定能回來。
圓圓白天睡多了,現在還睡不着,就過來看看芙蓉現在怎麼樣了,沒想到聽到這讓人驚訝的消息。
丫丫也趕緊來到夾紗燈下,小眼神很警惕的四處看了看,哭喪着臉瞪着冬芝:“這大晚上的,你說這種消息,是不是不想讓我睡覺啊?”
冬芝縮了縮肩膀,進來的時間久了,她也不像先前那麼害怕丫丫了,低聲道:“這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撈上來……”
丫丫的臉色變了變,上去就捂住她的嘴,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不準說,我什麼都不想聽。”
芙蓉想了想,才滿是苦澀的道:“不一定是撈上來了人,說不準是下面的人見撈不到東西,這才趁着天黑沒人注意,就把這件事情混過去了。”
圓圓嘆了口氣:“這可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
芙蓉的情緒也很低落,不管是二公子,還是芍藥,或者是下面的小丫鬟,都沒有去看自己一眼;這麼想想,自己做人還真的是失敗。
她想到自己無意間聽到的那個秘密,張嘴要說的時候,又有點猶豫起來,可是想想又覺得世子妃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不能不知恩圖報:“我先前不小心聽說過……”
後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下去了,又覺得自己今兒開口實在是太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