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呼……我自己來。」俞采薇狼狽地爬出浴桶,因濕身衣物貼身,將那婀娜多姿的體態展露無遺,她連忙拉了一條巾子包住自己,深吸口氣,緩和尚未緩解的痛,「民女先去換衣服再進來,王爺身上還得施針。」
走出屏風後,銀杏正被兩名小太監擋著,一見她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忍不住氣憤叫道︰「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姑娘怎麼這麼傻,你不是說健康的人泡那藥浴會比病患更痛嗎?姑娘怎麼還下去了?」
「別說了,先回听雨閣。」藥汁黏在她身上,她仍有被萬蟻鑽身的感覺。
銀杏還想說話,但見俞采薇一副落湯雞又難受的模樣,只能氣呼呼的跺腳,咽下一肚子的話,主僕倆急匆匆地回了听雨閣。
第三章 終于開始治療(2)
俞采薇簡單梳洗更衣後,又急忙奔回清風院,她進到屏風後方,正對上潘威霖復雜的眼眸。
此刻的他,身上的每寸肌肉都像拉滿弦的弓,很是緊繃,赤果胸膛起起伏伏,雙臂浮起青筋,正極力忍耐著那寸寸火燒的痛。
她走上前,將放置在一旁小幾上的銀針拿起,開始在他胸膛扎針,一直扎到肚臍位置。
潘威霖只覺得愈來愈熱,冒出的汗也愈來愈多,空氣中,隱隱還有股不好聞的味道,略帶腥臭,布滿臉部及胸膛的汗珠顏色也很奇怪,從白色到淺褐色,到後來帶點深褐色,別說他,就連小順子都瞪大了眼。
隨著藥湯溫度變涼,那火燒般痛楚感也漸漸減弱,直到再也流不出汗水後藥浴才停止。
俞采薇叫人倒掉浴桶內的藥水,再送熱水進來,讓小順子替潘威霖沐浴後,她這才步出大屏風,坐下喝茶。
不久,銀杏已按照吩咐,將熬好的藥湯送過來。
當潘威霖僅著白色單衣步出來時,桌上的藥湯也不燙舌了。
「王爺把這藥湯喝了。」俞采薇說道。
潘威霖看她一眼,想到銀杏叫出來的那些話,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復雜,他順從地喝下那碗藥湯,在她示意下躺回了床上。
經過一場水深火熱般的藥浴,潘威霖雖然感到疲累但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
俞采薇坐在床沿,替他把完脈,心里有了計較,「這藥浴三天做一次,得循序漸進,不能求快。」最主要的是,那讓人痛不欲生的藥浴若天天泡,她也擔心他無法堅持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這三天一次的藥浴,潘威霖出乎意料的配合,雖然每回泡都痛到面目猙獰,但也咬緊牙關撐過去,看在俞采薇眼里,總有一種否極泰來的欣慰。
不知不覺間,俞采薇已經到凌陽王府一個半月了,依慣例,蔣老太醫得來看看凌陽王治療的如何,他得向皇上回報,但更重要的是來看看愛徒還存活著嗎?
「很好,頭好壯壯,四肢不缺。」蔣老太醫上下左右的看著愛徒走一圈再轉一圈,點頭確定,也大大地松了口氣。
銀杏早積了一肚子話要說,但在主子眼光的制止下,只能生生憋著,但小臉上仍充滿憤慨。
蔣老太醫本想去清風院給潘威霖把把脈,看看有啥新進展,卻被告知潘威霖出門了。
「如今春花滿山遍野的開,凌陽王與友人賞花作詩去了。」
銀杏橫眉豎目,氣得牙癢癢,她替主子感到不值,生病的人身子好些就出去玩,她們呢?困在這里一個半月,連出門逛大街都沒有。
蔣老太醫顯然也想到了,「還是我帶你們出去走走。」
俞采薇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只剩一個多月,我想再思考看看有什麼更快的解毒方法。」雖然在拔毒上稍有進展,但潘威霖陰陽怪氣的,誰知道有沒有再下一個三個月。
蔣老太醫心知她的個性,一旦做了決定,十條牛也拉不走,便沒再勉強,只是……
「老夫人攜恩求報的做法,老夫是不喜的。」頓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在為王爺解毒之余,也花點時間想想日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這是提點,也是不舍。
俞采薇知道他老人家是為她好,沒有回話,只是點頭。
蔣老太醫在得知今日還會為王爺做一次藥浴,約好明日上午會再過來後便離開了。
就在蔣老太醫離去後不久,一早出門的潘威霖便繃著張俊顏回到王府。
不知怎麼的,熱鬧的府外竟沒有在府里舒心,反而覺得無聊透頂,圍在他身邊的友人,一股腦地都在贊美他生得芝蘭玉樹、清俊逼人,那些如花似玉的鶯鶯燕燕簇擁著,看著滿園的春色,宜人的景色,友人及小姐們吟詠的詩詞與花兒漫天飛舞,可少了一張沉靜容顏相對,他竟然待不住。
小順子見潘威霖沒往清風院走,而是往听雨閣去,不禁愣了愣,他左看右看,主子是不可能走錯路,近些年來,除了王妃的盛牡院還去過幾次,主子可從不往其他院落去。
潘威霖還未走到听雨閣的院門前,就聞到淡淡的藥香味。
俞采薇昨天就說過,他今日外出可以,但在晚膳前一定回來泡藥浴,現在不過午膳左右,她已經在準備了?
主僕倆一走進听雨閣,用完午膳的林嬤嬤原本昏昏欲睡,一看到王爺,眼楮都瞪大了,嚇得趕忙跪下行禮,就算是府里的奴僕,除了在清風院當差的外,能見到王爺尊容的也是少之又少,如今見到王爺過來,林嬤嬤嚇得圓臉發白,不知發生什麼事了?整個人都抖了。
「俞姑娘在用膳?」
「沒有。」林嬤嬤先是抬頭又嚇得低頭。
潘威霖濃眉一攏,「現在不是用膳時間?」
「啟稟王爺,只要王爺要泡藥浴的這一日,俞姑娘就特別忙,奴婢去大廚房拎來的食盒常常都冷了,反覆熱過幾次,姑娘還是沒空吃……」
他蹙眉問道︰「為什麼這麼忙?」
林嬤嬤娓娓道來俞采薇說的泡藥浴的溫度,還有藥材加入順序,甚至在熬煮到什麼狀態,才能放入某一種藥材,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成,這一整套做下來,她哪還顧得上吃飯?有時候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口中念念有詞說要再加上哪一味藥,就往書房去待了好一會兒,再過半晌,就會見到銀杏拿著飯碗,氣得喂上俞采薇幾口,她就算是吃飽了。
「俞姑娘真的是把王爺的病放在心上,無時無刻都想著要如何治療王爺呢。」小順子真心說著,這听起來多不容易啊。
听雨閣是什麼樣子潘威霖早忘了,此刻想要去見俞采薇,便看著伏在地上發抖的林嬤嬤道︰「帶本王去小廚房。」
林嬤嬤猛地抬頭,「那里可熱了,還是老奴去喚姑娘出來見王爺……」
「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帶路。」
見王爺臉色變了,林嬤嬤不敢再說話,連忙撐著發抖的雙腳起身,上前引領。
听雨閣是小院,奴僕少,但見到潘威霖都愣了愣,要行禮喊人,讓他的冷眼一瞪,都不敢開口,再到後來,見到有下人出現,小順子就先揮了揮手,「下去下去。」
藥湯味愈來愈濃厚,小廚房門外還有個在打盹的小廝。
小順子伸手一拍,那小廝嚇醒了,乍見到貌美無匹的王爺,頓時腿腳一軟跪了下去,正要喊出來,小順子及時摀住他的嘴巴,「滾。」
小廝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走了。
小廚房的門大開著,一扇小窗戶也打開,但由內吹出來的風熱烘烘的,熱得人就要冒汗。
潘威霖站在窗後一隅往內看,就見干淨的小灶內除了原有的灶台外,可見幾個臨時砌磚的小灶,一旁有個長桌,上方擺放了不少藥材。
俞采薇正站在一個小灶前,銀杏拿著碗筷,一邊喂俞采薇,一邊張張合合的也不知在念什麼?偶而還放下碗筷拿巾子替她拭汗。
俞采薇神情認真,眉宇間的堅毅更是令人動容,她拿著勺子在大鍋子內將一些滾動的藥渣泡沫撈到另一鍋子里,時而又撈起藥材觀看。
一時之間,潘威霖竟看得走神了,中毒這十多年來,不斷的有所謂名醫、神醫來為他治療,但一次次的失望讓他身心備受煎熬,他的苦澀無奈無人能懂,但這一次,身體的變化很明顯,他是不是能夠期待一下?
小順子本想著要不要喊人,沒想到主子卻突然轉身走人,他困惑地來回看一下,也急忙追上主子。
回到清風院,一整個下午,小順子都覺得主子怪怪的,看了半天的書本,卻連一頁都沒翻過,這在以前可是不曾發生過的。
當落日慢慢在天空涂抹漫天彩霞,俞采薇主僕連同幾個小廝,提著那一桶桶熬好的藥湯來到了清風院。
以往,提藥桶的小廝是直接進入大屏風後方的耳房,但今日,幾名小廝都被小順子攔在門口,俞采薇則被叫進去,留下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屋里,潘威霖看著上前一福禮的俞采薇,也不說話。
俞采薇困惑地看著他,想提醒他藥浴的溫度,不想他卻突然生氣,爆出一句話——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讓奴僕去做。」
「民女不懂王爺的意思。」沒頭沒腦的說這麼一句,她感到有些困惑。
「什麼大小事都要你親自操持,派給你用的奴僕卻閑得發慌,你就這麼愚蠢,連使喚奴才都不會?」他愈說愈生氣。
她蹙眉,「不知道王爺指的是什麼?王爺是我的病患,自當盡心盡力,但一些枝微末節就不必王爺費心,民女會處理好的。」她听嬤嬤們說,王爺午後去了听雨閣一趟,但好像什麼也沒說,那她就不會多問。
對上那雙熠熠生輝的黑白眼眸,潘威霖更氣了,她在嫌他多事?
「你是不是認為本王是紙老虎,才膽兒肥了,敢暗指本王吃飽撐著多管閑事?」
難道不是?要不然好好的,他生什麼氣?俞采薇按捺住脾氣,道︰「王爺誤會了,老實說,民女不知自己說了什麼讓王爺不悅的話,有什麼是非對錯還是請王爺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潘威霖黑眸微眯,看著她那張沉靜容顏,那雙黑白明眸內的容忍,還有視他如一幼稚孩童,因病撒野、鬧脾氣的寬容,他就怒火中燒。
「讓本王發火,一旦奇毒發作,若是有個萬一,帝王之怒,任何大好前程可都會成了空中閣樓,甚至禍及與你有關之人,你就不怕?」
她狐疑地看著他,「我一女子需要什麼大好前程?但毒發,痛的是王爺自己,大怒引起毒發更是自虐的行為,王爺應該好好控制脾氣方是。」
聞言,潘威霖越發生氣。
見他眸中火花更盛,俞采薇道︰「依照王爺的身體,還是少動怒為好。」她再次叮嚀,邊在心里盤算,內服的藥方里應該再添兩味可以讓他心平氣和、降燥火的藥材。
「王府里的奴僕不是死人,也不是吃閑飯的廢物,你叫人盯著泡浴的藥湯,正常吃飯很難嗎?」見她一怔,他眉頭再度挑起,「你再一個多月便要出府,別讓外人以為我凌陽王府窮到連讓大夫都吃不飽,餓到不成人形。」
她一向聰慧,意識到什麼,不禁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都說丑人多作怪,你長得已經不夠好看了,就別一個人上竄下跳的,把臉蛋養一養,出府後也好見人。」瞧她還一臉蠢樣,他口氣更不好了,「不是要泡藥浴?還不準備,想擔擱本王的用膳時間?」
聞言,俞采薇眼神微閃,回身便喚了銀杏等人進來。
銀杏剛剛認真地豎直耳朵在听,這會兒都快氣瘋了,這王爺還是人嗎?若他沒那麼羅哩叭嗦的跟主子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哪會浪費那麼多時間?
她一邊在心里罵人,一邊叫小廝將那些俞采薇熬得快累死的藥湯一桶桶倒入耳房里的大浴桶中。
潘威霖看到俞采薇也跟著走進耳房,再看著那一桶桶的空木桶被拎了出去,腦海浮現她在熱氣逼人的小廚房內那狼狽卻專注的模樣,下意識就月兌口而出,「你這麼愚蠢,是怎麼當大夫……」只醫一個病人就快把自己搞到半死。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他便意識到不妥,趕緊咽回去,可心中仍忍不住想罵,她真的愚笨!
俞采薇抿唇,只關注浴湯的水溫,不想理會今兒突然變話癆且一句句都是難听話的潘威霖。
小順子的眸子骨碌碌的轉,歪著頭看著主子與俞采薇斗嘴,人變得鮮活了,心里是高興的,這些年來,主子就是戴著面具在過日子,外面那個風流倜儻、溫潤俊雅的玉面王爺太假了,王妃雖然也是個好的,但他真心覺得配不上王爺。
王妃天真無邪,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姑娘,王爺身受奇毒之苦,她無法安撫王爺的身心,還做出好幾回差點讓王爺氣到一命嗚呼的驚險事,事後再哭哭啼啼地認錯,王爺忍著痛還得安撫心靈脆弱的王妃,讓他這小奴才心里苦又怒。
總之,兩人哪像夫妻,更似兄妹,連房里的事都沒了。
王爺寡欲修身,一人獨處時還真有謫仙之態,似要飛天而去,可如今這咬牙切齒的模樣,終于肖似凡人了些,也許王爺自己都不清楚,但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王爺對俞采薇愈來愈寬待包容,甚至帶了不自覺的嬌寵。
當俞采薇主僕回到听雨閣時,都近兩個時辰了。
銀杏全身無力的將臉平貼在桌上,斜眼看著冷掉的晚膳,忍不住抱怨,「王爺真是愛折騰人,自己說那麼多廢話又說我們擔擱時間,哪來的臉皮啊。」她餓到肚子咕嚕咕嚕叫,但看這冰涼晚膳又沒了胃口,念道︰「姑娘,咱們不治了好不?顧嬤嬤說了,一個月或不到一個月就走人的大夫也很多的。」
「醫者父母心,既然能醫,就不能見死不救。」俞采薇拍拍她,「吃吧,吃好了趕緊洗漱,早點睡了。」
她點點頭,主僕正要吃冷飯冷湯,顧嬤嬤卻笑咪咪的提了兩個食盒過來。
「姑娘,這是大廚房那里送來的,說是王爺特別交代的。」她一邊說,一邊將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全是熱騰騰的,看著色香味俱全,讓人垂涎三尺。
「有沒有下毒啊?」銀杏月兌口而出,卻見主子瞪了過來,她馬上摀住嘴巴,但仍咕噥一句,「反常即妖。」
顧嬤嬤離得近,正將冷飯菜收進食盒的她也是一愣,對啊,這住進听雨閣的大夫有男有女,像俞采薇這樣好顏色的也有,哪里有今日這等待遇?
她可喜歡這對好相處的主僕了,當下也為她們擔心起來,吶吶地看著俞采薇,小心翼翼的建議,「要不,咱們還是拿銀針驗驗?」
俞采薇無言了,看著銀杏還猛點頭贊成,她哭笑不得地道︰「吃飯吧。」說罷,她坐下就吃,不去看嚇得臉色發白的二人。